不方便？千重雪心思转得飞快，瞧这管家半遮半掩紧张不安的眼神，她能断定，七姨娘绝对不是好端端的，要么就是遭受严酷私刑，要么就是……她突然有点不敢想下去。
遂朝萧子归颔首道：“世子，我们这就过去。”
管家还想拼命阻拦，却见萧子归玄衣拂飞一股劲风将他直直逼退。他霎时冷汗涔涔，千重雪疾步走向西院禅房的角落里。百合扶着千曦儿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角落里赫然是一座木石结构的茅厕。风华寺的僧人倒是风雅，茅厕屋檐下挂着块牌匾，写着五谷轮回四个形秀骨劲的楷体墨字。千重雪暗暗诧异，千曦儿嗅到空气中隐约的臭味，更是受到惊吓，一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萧子归自然无法入内，朝千重雪肃色道：“本王守在此处，若有不妥，不必跟我客气。”
这是主动要求她来使唤他吗？堂堂九王爷世子哪来如此好心？千重雪不禁暗暗好笑，心中却暖意涌动，古井般幽邃的墨眸里折射出一束清冽悠迤的骄阳，竟然灼得萧子归挪不开眼。
他微微怔愣，就见千重雪率先走入茅厕的女间，千曦儿与百合紧随其后。甫一进门，他就听千曦儿要死要活地喊道：“姨娘！不！”
千重雪亦是惊得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昨夜美艳如芍药含露的七姨娘，正颓丧地依偎在茅厕墙边，浑身脱了骨般软绵绵的，似是失去所有的支撑，勉强靠着一口气赖活着。原先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就被泪水泅透，脂粉被水气侵透，整个一张大花脸看起来尤为可笑，昨夜还风鬟云鬓的美妇人，此时此刻，却形容枯槁跟戏台上的小丑差不离。
千曦儿早就忍耐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七姨娘号啕大哭，浑然不似往日那个害羞矜持的庶妹。见千曦儿如此悲戚，没有半点虚情假意的矫揉造作，千重雪受到一些感染，不由得悲从心来。这就是被大夫人设计出卖的下场！瞧着吧！
可惜七姨娘神色呆滞，往日里灵动有余的美眸早就变得混浊泛黄。她骤然推开千曦儿，趴在墙边手舞足蹈喃喃自语道：“嘻嘻！三郎你来看我！你来救我吗？真好！我就知道你会来！”
千重雪微微震动，三郎正是七姨娘私底下对千丞相的爱称。只可惜她心目中的三郎决计不能赶回来相救。她的三郎故意滞留在边关，正在大夫人的穿针引线下与大夫人的娘家定北将军府合作，好谋得更多的皇恩隆宠与锦绣前程。
“娘！是我！是曦儿！你快些看看我！”千曦儿不顾三姐在场，便冲破规矩径直喊出娘来。
她死死抱住七姨娘，边掉泪边用修长玉白的手指替七姨娘梳理纠结芜杂的乱发。
百合心有戚戚不敢多看，朝千重雪低语道：“小姐？要不要求一求世子？”
千重雪摇头不语，这时七姨娘骤然惊醒，发狠推开千曦儿，疯疯癫癫地喊道：“三郎！你在哪儿？你什么时候来。淑仙可熬不住了，万一淑仙死了，三郎会不会替我烧纸……”
疯了，真是疯了！百合忍不住嘀咕起来。瞧七姨娘容颜枯槁眼神癫狂的模样，谁也不敢相信，昨晚她还是丞相府光鲜亮丽的贵妇人。短短一夜功夫，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正是千重雪担忧的，她小心地凑过去，正巧千曦儿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忙将千曦儿扶住交给百合。她俯身替七姨娘检查。
“姨娘，他们对你动刑了？”可惜七姨娘已经神智混乱，根本无法回答她的疑惑。
千曦儿哭着打嗝，她心底惊惧极了，从昨晚到现在，这颗心就没有半刻安宁。反观她的三姐千重雪始终淡定优雅，就像外出踏青游春的少女，浑身洋溢着蓬勃旺盛的青春朝气。这才叫真正的大家闺秀这才是众所瞩目的天之骄女吧？
七姨娘看似衣衫整齐，千重雪却疑心重重，悄悄拨开她的衣领一眼就瞥见胸口的淤青红紫。本该肤如凝脂的身子甚至被人掐出深刻的伤痕。这些早就在预料之中，她倒是没有半点异样，既然已经沦为大夫人的棋子，这种苦果七姨娘必须自己承担。
千重雪检查完毕，起身回到茅厕门口，淡然地劝道：“走吧。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
岂料千曦儿突然爆发，冲过去紧紧抱住七姨娘，死活不肯撒手。百合上前劝阻，却被她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三姐，我要跟姨娘在一起！她死，我也不想独活！”
千曦儿难得露出这份勇气与担当，可惜千重雪不为所动，墨眸冷厉如刀：“好！你要陪她死！我没有异议！等父亲归家，府中没有你的位置，七姨娘这辈子都别想逃脱王府的魔掌！”
语毕千重雪示意百合与她一道行出茅厕。萧子归正守在不远处的廊檐底下，身姿如松如柏。
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了茅厕的浊气。百合掏出风荷露，替千重雪驱除异味醒神明目。
两人回到萧子归身畔，萧子归倒是轻描淡写：“昨日来寺中进香的，不止丞相府一门。”
千重雪听出暗示，思及昨日在天王殿中诡异的一幕，半夜王聪羽与颜默书摸透她的禅房位置，趁着她中了秘药，企图对她动手动脚。一切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可惜又不会置她于死地。最惨烈的结果恐怕就是她忍受不住污言浊语最终独自求死。
毁她闺誉，打压她这个庶女的气焰？抑或……只是有意的试探之举？
千重雪勉强镇定心神，朝萧子归笑容可掬道：“陪我走走吧，山间空气甚是清新。”
萧子归倒是没有半点迟疑，衣袖拂动带起一阵活色生香的暗金色蔷薇。百合自然随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这时茅厕里骤然响起千曦儿惊惧万分的叫声：“不！姨娘！”
千重雪脚步微滞，却没有回头，径直悠步前行。倒是百合按捺不住偷偷溜回去查探。
眨眼间两人穿过飞檐斗拱的廊院，行至碑楼旁边，千重雪情不自禁地抚上精致的书法雕刻，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方天际愈来愈明丽的鱼肚白。只顷刻的功夫，这天就要大亮了，也该启程回京城了。昨日山林旧，今晨此门中，唯觉前路茫茫浓暗如铸。
萧子归守在旁侧，如青峰负雪般邈远：“千姑娘，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么？”
千重雪淡然笑之，回敬道：“若是真的通透，那便是佛偈中的空心人。世子殿下正当华年，可会甘心避入深山当这种超然物外的无心之人？”
萧子归飒然笑过，凤眸中难得浮出缕缕暖意：“回京之后送你一份大礼聊表心意。”
千重雪正在诧异，就听碑林后面骤然响起萧子逸恭敬的笑声：“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