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归第一次发现，千重雪的意志力超乎寻常的坚固。任凭他如何释放威压，她就是不肯退缩半步。无奈他只能衣袖拂落卷起一道劲风。千重雪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就见白子黑子刷刷刷地齐齐飘飞起来，像一阵骤雨疾落，窸窸窣窣地安安稳稳地落在棋盘中央。然后黑子包裹白子，围出一个凌厉杀伐的字：死。
千重雪蓦地凛住，这算什么意思？他是在警告自己么？
这时萧子归唇角翘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三小姐，这世上你最不怕的东西，就是这个死。对么？”
简直就是被人戳破心事一般，千重雪顿时神色僵住，眯起杏眼来一脸防备警惕地瞪着萧子归。她的秘密不可能告知给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
“哼。”萧子归鼻子里冷哼一声，修长如玉的手指尖疾速拨动，宛如树影横斜月光清浅，透着十分的美感。眨眼间就将棋盘中的黑子白子悉数摆好。
这是……其实千重雪对棋道并无研究，毕竟她精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是前世在教坊司中，经常见奉銮大人与附庸风雅的官宦子弟对弈，她在一旁观摩，也学到一些皮毛，故而刚刚毫无悬念地输给萧子归。
之所以要继续下棋，不过是警告九王爷世子，她拥有的就是这点孤勇。
“这是一局残棋，既然三小姐有意，本王就陪你玩玩。”萧子归说话的时候，狭长的凤眸总是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给对方一种无形中的威压。
幸好千重雪是临危不惧的，干脆迎战：“好。”
脑海里迅速升起前世那些奉銮大人随意点拨的弈棋之道，曾经的谆谆善诱回荡在耳畔，竟然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千重雪垂眸步步设局，步步惊心，可惜还是敌不过擅长此道的萧子归。
“输了。”千重雪大方认输，只是抬眸的时候眼底露出一丝倔强。
萧子归瞄了眼棋盘，沉声说道：“三小姐，你看起来招数狠厉不留退路，其实处处藏着回旋的余地。换言之，你还是不够周全。”
此话一出，千重雪猛地呆怔在原地。真的是这样么？
“对。”萧子归原想接着说下去，这些只是从弈棋中得来的经验判断。千重雪看似狠戾，可惜到底是女儿家，擅长杀伐英勇抗敌，却失了几分长远的布局。
话锋陡转，萧子归决定还是照顾一下美人的心情：“大概是你经验不足，明明可以三招之内致胜，你偏偏思虑过盛，用了五步棋子来封杀本王的后路。”
等萧子归解释完，千重雪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真的是这样，每次对上大夫人，她都不敢直接下杀招，而是步步回旋步步紧逼。
看来跟九王爷世子交好，对自己的复仇之路不无裨益。千重雪挽唇淡然笑过，突然俏皮地眨眨眼，问道：“世子，怎么办，你待我如此真诚，我不忍心将你让给千瑾萱了。”
这是她第一次试探出口，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不过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何要将两人之间的面纱揭开，露出背后的真相。
果然萧子归微微一愣，凤眸低垂，似乎正在思索她口中指的是哪个千瑾萱。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千重雪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带着两分调侃和三分期待。
萧子归蓦地想起母妃教训的那些话，什么天命注定，他的命中之人应该就藏在偌大的京都。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找来术士算命，术士还赠给他一枚定亲玉佩。至于另外一半玉佩，母妃始终神秘兮兮的不肯明说。
也罢，他原本是不打算回京都的，可是因为追捕江湖大盗草上飞才屡屡滞留在此。又碰到这样一个叫人新奇叫人按捺不住的少女……他挑眉看向千重雪，小小年纪便戾气冲天，明明占着相府千金的位置，偏要跟自己的父母作对。
他承认自己好奇心作祟，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少年郎，往日里他再怎么处变不惊沉稳有度，偶尔也要允许他有那么一点年少气盛的脾气嘛。
“三小姐，我应诺过你，送你一份大礼。不知道你准备得怎么样？”
果然转移话题了。不知何故，千重雪心头涌出一阵失望与失落。不过瞧萧子归这副悠哉乐哉的模样，应该根本就没有将千瑾萱放在心里，否则岂会对她露出这种神秘兮兮的笑容？
“我不要。你实在要送，干脆再做一笔交易？”千重雪可不是吃亏的性子。
萧子归顿时噎住，下意识地曲起手指弹了弹千重雪优美的额头：“你脑子里整天就想着如何算计本王？”
这个姿势略显亲昵了。萧子归自是无谓，可千重雪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急忙掩饰一般地侧过身去，避开萧子归的目光探寻。
沉默半晌，千重雪忽然冷声问：“世子，你今晚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礼？又不是你的恩人，你能给我送什么东西？”
萧子归原本兴致颇高，屡屡遭到千重雪的冷眼，就像被她当头泼了冷水。无奈颔首道：“罢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看。”
看？那一定不是什么普通宝贝，千重雪曼声笑道：“我倒是想要信马由缰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只可惜世子是做不到的。”
她这话又暗藏着第二重试探。假如萧子归狼子野心，的确就不可能做到。不知为何在千重雪心里，萧子归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男人，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果然萧子归眯了眯狭长精致的凤眸，唇畔掠过一抹讥讽：“三小姐所言不虚。人人都在棋局中，终日汲汲营营。”哪怕是他，也不能摆脱这种桎梏。
两人静默半晌，萧子归突然起身笑道：“年纪小小，成天想着这些。罢了，你要信马由缰，本王下次便带你去。”
很久以后千重雪才真正意识到，这就是萧子归珍而重之的承诺。
此时千重雪只觉得有点疲于应付，这位世子殿下总是神出鬼没，每次一来必要撩拨她的情绪，当真是弄得她心底有些蠢蠢欲动了。
窗外浓墨如铸，凉风穿过婆娑树影，摇落满地的斑驳。
千重雪不免遗憾道：“世子无事就自便吧。”其实她很想打探一下边塞血阳关的动静，可是看萧子归的架势，决计不会透露半点口风了。
也是，兴许在萧子归眼中，女孩儿家家就应该谨遵本分。
萧子归似是瞧出她婉转的心思，不由得嗤笑：“三小姐，安分当你的相府千金，不好么？”
相信以她的心智能力，足以担当这个身份地位。至于外面的凶险，其实用不着她来忧思过重的。萧子归本意是好的，偏偏千重雪丝毫不肯领情。
俏脸倏地一沉，千重雪纤手指向窗外：“世子，话不投机，请自觉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