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每每想起当初千重雪与他交锋对峙时那满脸的倔强与坚持,萧子归就觉得心间似是裂开一条无法弥合的缝隙,就在不经意之间,温柔而又萧杀的月光就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原本该是铁石心肠的世外之人,冷眼观察着大庆国权力中心的风云诡谲,可偏偏叫他遇上这样一个外表清雅迷人内里狠戾无情的女子,这一生的沉沦就此开始。
然而就像萧子归心底升起的诡异预感一样,即便他一步步靠近,从最初的机谋运筹到交心相待,仍旧不能将这份独属于她的迤逦风情收入自己的行囊中。
此时雕花轩窗半开,烛火惺忪,随着窗口的晚风在茜纱灯盏里摇来摆去。
三小姐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黑沉到底,一眼望去尽是冷峻与漠然。
你让我滚,我就滚。这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萧子归脑海里骤然浮出这个念头,说起来还是大男子主义作祟,顺便就借着自己身高力强的优势,陡然间朝三小姐逼近。
将这小妮子圈在自己的阴影里,无视她的抗拒与反感,萧子归凤眸斜挑,居高临下地讥嘲道:“像你这样胆大无礼的女子,本王还是第一次见识。”
她登时微微一愣,狐疑地盯着萧子归:他这算什么,调戏还是警告?
浓墨长睫不安地眨动几下,千重雪迎上萧子归深沉浓烈的眼神,一时心口微窒,下意识地反抗道:“世子殿下想多了。谁还没有两根反骨?”
萧子归缓缓眯起凤眸,这话可真是饱含深意了。
更近一步,逼得千重雪退无可退,他凤眸湛湛,释放出一抹清越的笑容:“三小姐,本王早就受封,只是京都鲜少有人知情。”
父王与母妃早就携手归隐,他在南国监守海防操练水军,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厉兵秣马。南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大庆国南海海岸线上的三州十八县悉数归顺于九王爷麾下。事实上萧子归虽然深受皇帝的猜忌和打压,但是在南国,他绝对是说一不二毫无异议的九王爷至尊。
以往听惯了护卫臣子口中的王爷尊称,其实当初萧子归听到千重雪称呼自己为世子,还是有点膈应的。父王当年礼贤让位,看起来是安抚老皇帝之举,实则是给萧子归更充裕的成长空间和更广阔的雄鹰展翅的天地。
只是这些内幕,千重雪是不可能知情的。
“那你……手中没有皇帝诏令,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回京,真的无碍么?”千重雪猛然间神色一肃,问起这个最叫人疑惑不解的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萧子归嗤笑出声,微微俯身过来,温热的呼吸夹杂着一股蔷薇的暗香扑面而来,千重雪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底暗潮涌动,数不尽的魅力。
“本王有这么蠢么?”萧子归好笑地睨着她,“受三皇子邀约,本王岂有推托之理?况且还有一个后宫之主,一心想要拉拢本王。”
蓦地呆了一呆,千重雪来不及细细思索,脱口而出问道:“后宫不是有个艾贵妃?”
原来再次提起艾贵妃,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艰难。只可惜前世的记忆与今世的现实交织碰撞,竟是如此诡异如此惊心动魄。千重雪不由得垂眸,不敢迎视这双透着审视与玩味光芒的凤眸。
艾贵妃?如果他没有记错,艾雨迟如今并未获封贵妃,虽然皇帝已经将封妃的诏书一早就搁在龙案上了。若非遭到那些谏臣清流的阻拦和劝谏,艾雨迟恐怕早就与皇后平分后宫大权,在大庆国皇室贵族中独领风骚了。
想起那个风情万种又谜一般的女人,萧子归凤眸微黯,倏地抬起手腕,将千重雪小巧精致的下巴抬起来,目光灼灼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耳力惊人,刚才绝对不可能听错。千重雪竟然知道老皇帝给艾雨迟的封号,这不是巧合,千重雪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此时千重雪早就镇定下来,也迅速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出前世带来的见识。以萧子归的精明与锐利,不难发现她身上的疑点与矛盾之处。
遂冷着脸嘲讽道:“世子,不,九王爷。小女子在相府虽然不受宠,可对某些宫闱秘闻,并非一无所知的。你刚刚不是教我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大家闺秀么?可是你看,我关心皇室秘闻,也必须关心京都的权力交迭。因为将来这些权贵极有可能将我踩到泥地里任人践踏。你说,是固守闺阁做一个安分的闺秀,还是跳出棋局,执掌属于自己的人生?”
千重雪第一次直白地表露心迹,却是用了如此婉转的方式。凉阁内室里一阵静默,令人窒息的静默。千重雪只觉得冷汗涔涔,萧子归的目光看起来格外锋锐,就像一把雪亮的刀锋插在她心间。
莫要责怪旁人,是她自己不小心暴露了一些蛛丝马迹。
萧子归直直地盯着她,似是要找出某种端倪,却不料,千重雪竟然毫不示弱,一直挺着脊背勇敢地与他对视,清澈的墨眸宛如月光山泉:这样叫人心疼的女子,就算她隐瞒着什么秘密,也是无伤大雅的。
终于萧子归收回沉重如山的威势,结束了这场对峙。飒然笑道:“还记得本王与你第一次见面时,你似乎吟出了那首歌谣?”
北望苍岚山,子归来。这倒是萧子归颇感兴趣的地方。她一介闺阁少女,平时足不出户,从哪里得知这首新近才在南国流传起来的民谣?
千重雪暗道不妙,对方实在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就凭这几个细节,萧子归完全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她的要害之处。只是她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勉强冷静心神,千重雪抬起头来,手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萧子归的玄色袖袍,与这些用金银丝线织绣的暗色蔷薇一擦而过,却将一股女儿家清雅的馨香味道成功留在萧子归身上,她眯起杏眼来笑眯眯道:“王爷,看来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还是有点讲究的。刚才王爷还教训小女子不要忧思过甚,王爷难道没有发现,现在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嗯?”萧子归故作不解地挑起长眉,凤眸湛然,暗芒闪动。
“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何况只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王爷,与其跟我探讨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不如想办法将那些荒漠马匪趁早赶出关外。”
她并未纠葛于刚才的问题,而是极为灵巧地转移萧子归的注意力。
萧子归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来?对三小姐,他本来就是好奇的。如今也不过是平添了几分新奇与期待,很是期待她今后的动向。
萧子归似是无奈,一语不发转身飘出窗外。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紫薇园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