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牵唇嘲讽地一笑，百合识趣地打开檀木小窗。立秋时节的凉气从窗口灌进来，驱散了一室的沉闷。
红梅犹自焦急，忍不住低低地问：“小姐，要不要去荣喜堂那边走一趟？”
千重雪嗅了嗅早晨的清新空气，昨夜胸口淤堵的闷气早就消散。就算千妍妍这条狗在大夫人授意下开始攀附老夫人庄氏，她也没有半点紧张与不安。
百合会意地瞪了一眼红梅：“去小厨房帮绿菊，给八姨娘熬药。”
红梅立即委屈地瘪了瘪嘴，瞧着自家主子浑不在意的神色，她反倒是胸口堵着一口闷气了。一荣俱荣的道理谁不懂，主子能够获宠，丫鬟就跟着享福。
可惜还是拗不过百合的强势，乖乖地出去了。等红梅离开，百合才露出一丝关切与担忧：“小姐，是不是昨日我去找鹃姐给你解围，叫大夫人发现了？”
这府里到处都有大夫人的眼线，出了紫薇园，就没有半点安全可言。
千重雪淡定地执起一支墨笔，将虎皮宣纸铺开，然后垂着墨眸冷厉地问：“正是一群狗上跳下跳的时候，你赶着去让狗咬？”
百合顿时噤声了。三小姐如此淡定，她也跟着信心大涨。越是形势危急，越是应该沉住气。这可不就是三小姐叫人甘愿追随的气度？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祖母庄氏总算想起紫薇园里的三小姐了。不过也不是庄氏自己的主意，是鹃姐在一旁提了个醒，说是大少爷忙着刻苦攻读，怕是给累着了。
庄氏就顺势想起三小姐来，毕竟千紫棠的心病还需要三小姐的药方来医治。
鹃姐这次派了小丫鬟过来相请，百合还想稍微拿拿乔，可惜被千重雪拦住了。百合又极有眼色地将一两碎银塞给小丫鬟。小丫鬟立即眉开眼笑地叫道：“老夫人可喜欢那只白猫了，三小姐过去，千万别冲撞了那只猫。”
这也算是提供一线情报了。千重雪暗暗冷笑，看来大夫人这次是真的选对时机又真正迎合了庄氏的心思。
百合伺候三小姐换上素淡的襦裙，系着苏绣的碎花飘带。裙裾是叠成双层的，又利于秋日保暖又给人一种飘然欲仙的华美。
来到荣喜堂的时候，差不多过去一刻钟。千重雪的脚程还算是快的。只是刚刚临到内室门口，就听千妍妍嬉闹的笑声骤然间逼近：“好白白，别乱跑，快点去给老夫人暖暖手呀！”
听似天真纯挚，偏偏落在千重雪耳里，就是说不出的诡异森冷。
一只白色波斯猫猛然间扑过来，揪住千重雪的裙裾，撕拉一下就将华美的裙裾给撕裂了。千妍妍似是受了惊，急急地吼道：“哎哟！三姐姐！你走路怎么不长着点心，这可是老夫人最喜欢的白白，你怎么能……”
说话间她就将白猫抱起来，千重雪瞧得仔细，千妍妍的手指尖藏在白猫蓬松的软毛里，这只白猫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喵呜——”
“哪个不长眼的！”果然祖母庄氏扶着两个丫鬟的手怒气冲冲地跑出来。
千妍妍赶紧迎过去，拂开庄氏左边的丫鬟，将庄氏的手臂牢牢地扶住：“祖母小心脚下，白白有我给你照看，不会有事的。”
庄氏将千重雪略微打量一遍，眼尖地看到破裂的裙裾，顿时眯起眼睛狐疑道：“三小姐，你这是走得太急，还是崴了脚？”
千重雪一直伫立原地丝毫不敢动弹。从庄氏不耐烦的口气里听出来，这只白色波斯猫确实是她的心头好，庄氏对自己中意的东西向来是十分呵护的。
有千妍妍这条狗在一旁乱吠，哪怕她有心躲避，估计中招也是迟早的事。鹃姐从内室里出来，偷偷朝千重雪递来一记歉疚的眼神。千重雪会意地眨眨眼。
微微躬身，千重雪的姿势依旧落落大方：“祖母见笑了。白白定是有点怕生，第一次见我，才会露出这般警惕的模样。”
见三小姐主动认错，庄氏这才脸色稍霁，千妍妍按捺不住跳出来笑道：“可是白白昨天见到大姐，可是亲亲热热的呢。祖母，莫非白白也懂得分辨人心？”
果不其然庄氏露出沉吟之色，千重雪倒是不担心什么，左右她还有一个同阵营的大哥襄助，暂时应该不会触犯祖母的逆鳞。
“罢了，都回去。”庄氏难得给千重雪甩了脸子，伸手将波斯猫抱在怀中，再也没有多看千重雪半眼。
掀开内室的珍珠帘子，千妍妍故意掉过头来朝千重雪挑衅地剜了一眼。
大夫人养的一条好狗啊。千重雪暗自冷哼，依旧波澜不惊地穿过帘子。她倒是极为安分，静静地坐在下首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半句。其实庄氏光顾着跟白猫戏耍，也分不出太多的心思来照料底下几个小辈。
“祖母，茶来了。”千曦儿亲自端着茶具走进来。
紫金泥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茶盏是雪白无暇的瓷质。千曦儿将一撮极品九华云雾轻轻洒在茶盏当中，以一记漂亮的手势将热的泉水注入，就像漫天白雪中一朵朵绿色梅花绽放，说不出的蕴籍。
就连千重雪都被惊艳到了。看来千曦儿终究还是将自己的劝诫听进去了。单看庄氏一脸的欣赏之色，众人都明白，千曦儿至少可以保住一段时日的安稳。
“祖母，白白饿了呢，我这就去拿鱼干给它吃。”千妍妍不甘示弱，故意挤开千曦儿的位置。千曦儿自然没有半句怨言。
千重雪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自顾自地把玩腰间一枚藕色荷包。
千妍妍还是急躁脾气，忙不迭地将一袋子鱼干取来，笑嘻嘻地递给庄氏。庄氏微微点头，看在这只波斯猫富态雍容的面子上，有些事她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都说老人喜欢小狗小猫之类的，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老人历经世事之后对同类保留几分审慎，很容易移情到这种小宠物身上来。至少在庄氏身上就相当贴切。
“祖母，这波斯猫是西域来的珍品，听说寻常的鱼干入不得口。”千妍妍守在旁边不失时机地卖弄起来：“这些小鱼干都是从京城云鹤楼里买来的小银鱼呢。”
云鹤楼？京城第一酒家。千妍妍好大的手笔。想来是大夫人教训得当。
“嗯，你有心了。”庄氏面目慈祥，眼神定格在白猫身上，透着几分老人特有的温存与怜爱。
千重雪并未逗留太久。一边是千曦儿奉茶一边是千妍妍逗猫。荣喜堂里看起来岁月静好，唯独她心底一阵阵冰寒涌动。
回到紫薇园，百合替她换下破裂的裙装，不免有些惋惜，就干脆说：“小姐，那只白猫看着好生怪异，我不喜欢。”
瞧瞧，连百合都瞧出几分端倪来。千重雪抿唇，千妍妍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