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本？还是佛经中最繁杂最难写的《法华经》？必须由大夫人亲手誊写，不允许任何代笔？大夫人只觉得气血冲到头颅里，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千瑾萱赶忙伸手扶住她，大夫人的身躯左右摇摆两下，猛地朝后跌去。
“母亲小心！”千瑾萱有些急躁了，万一大夫人出了事，她的婚事她的三皇子还有以后飞上大庆国最高枝头的凤凰梦，怎么继续做下去？
幸好大夫人身后就是软榻，她一屁股跌坐在榻上，脑子里气血翻涌，胸口憋着一口沉重的闷气，想吐却吐不出来，憋回去却生生地憋出了内伤。
“母亲，你不要吓我！”见大夫人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千瑾萱难得落下泪来，掏出帕子一边抹泪一边替大夫人按摩太阳穴。
专程来报信的荣喜堂丫鬟见状，迟疑片刻，又砸下一块石头：“大夫人，明早就将账本送去小竹轩，老夫人那边实在是催得急。要不奴婢替您跑趟腿，叫大姨娘亲自过来拿账本，省得您烦心？”
庄氏好狠辣的手段！不光是夺了她的中馈之权，还逼得这样急，叫她在丫鬟奴仆跟前大丢脸面，这下她身为丞相府主母的面子里子都赔得干干净净。大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哇——地喷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事态似乎越来越糟糕了。千瑾萱心中恐惧，死死揪住大夫人的手。
到了夜里，这个消息长着翅膀在丞相府后宅里传遍了。最得意的莫过于大姨娘，与大夫人暗中较劲多年，她一直屈居其下。这回祠堂佛龛在大夫人眼皮子底下冒出这等怪事，庄氏当然是雷霆大作，趁机剥夺了大夫人身为主母的管家权力。
紫薇园也收到了消息。百合进来禀告，一脸扬眉吐气的畅快。
“小姐，听说引凤轩那边刚刚请了陈大夫，又去药房抓了很多贵重补药。估计是大夫人的头痛症愈发加重了，依奴婢看，这几天咱们紫薇园可以清净几天啦。”百合从红梅手中接过银耳红枣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气，就搁在花梨木案几上。
千重雪不禁秀眉舒展，窗外晚风吹进来，她下意识地将肩上的紫貂皮罩衣拢了拢。一边喝着粥，她一边吩咐：“去盯着后院门房，那个宋老婆子。”
百合觉得奇怪，那宋婆子年过半百，瞎了只眼睛，一只腿有毛病，在相府早就不堪任用了。若不是当初庄氏心慈，念她是丞相府的老仆人，留了她在后院看门，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三小姐的吩咐对百合来说无异于圣旨。她赶紧打起帘子出去办事了。千重雪独自依偎在榻上，目光波澜不惊地落在窗口。
院子里的秋海棠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暮光，在不经意之间，小巧如米粒的淡红花骨朵已经涌出枝头，密密匝匝期待着全然盛放的时刻。
真好啊，她优雅地拈起白瓷茶盏，身为相府千金，原该这样岁月静好的。只是大夫人一日不倒渣男渣女一天不死，她这一生就注定被锁死在悲催的宿命里。
人心叵测世情料峭。她做不到宽容和忏悔。
百合将三小姐的纸条顺利送到后院门房宋婆子手里。除了这宋婆子，还有四个壮实伙计看管后门。百合封了纹银并一些热腾腾的下酒菜送给他们，以后行事给个方便。伙计们只当内院丫鬟想偷偷溜出去接济家人或者倒卖首饰，也不疑有他。
趁着伙计们在屋里喝酒吃菜，百合悄悄来到角落的木屋里。宋婆子孤零零坐在瘸腿椅子里，听到百合的问好，她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流露出老弱世故的暗光。
朝百合点点头，宋婆子捡起粗瓷海碗慢吞吞地吃着咸菜泡饭。百合心中不忍，就掏出早就预备好的雪花银子，硬是塞给了宋婆子。
出乎意料的是，宋婆子就跟三小姐说的一样，木讷寡言，对外界的人和事根本毫不关心。直到她打开这张鬼画符的纸条，眼底霎时逸出一丝异样的光亮。
百合按照千重雪的吩咐，悄声说：“宋大娘，你考虑清楚，这件事三小姐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回到紫薇园，百合从袖笼里掏出脏兮兮的画纸，不解地递给千重雪：“小姐，这次我们花了五十两呢。”
花钱容易挣钱难，身为知心丫鬟，百合不希望三小姐大手大脚的。
千重雪笑着睨了她一眼，将画纸铺展开来，就着茜纱铜盏里温黄的灯火，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百合愈发好奇了，凑近探头一看，画纸上竟然是个惟妙惟肖的年轻美貌的女子，一袭淡粉色软罗长裙，簪着淡白色的栀子花。
“好漂亮。”百合赞叹，只是跟自家小姐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些。
她是谁呢？百合细细回想，偌大的丞相府里，她就没见过这号人。她自诩记性不错，可三小姐竟然说，这女子正是千丞相的旧爱。
“小姐，莫不是哪家画师收了大夫人的好处，故意将她画得年轻许多？”百合贼兮兮地打趣道。
错！千重雪忍不住勾唇，千丞相这些年统共娶了九房妾室。按照一般人的思考习惯，首先想起的就是在世的那几个姨娘，百合也不例外。她独独没有料到，画上的美人不是她们中任何一个活着的。
“她早就死了，正好就死在大夫人手中。”千重雪缓慢地吐出这句闷在她心底很久的话。
百合吃了一惊，死了？怎么死的？后院门房的宋婆子手中怎么会有这幅画像？
千重雪正要解释两句，眼尖地扫到撒花软帘以极其轻微的幅度晃荡一下。有人在门口偷听！她心念急转，故意拔高声线笑道：“好啦！你家小姐马上就及笄了，等大姐办完及笄家宴，父亲就会替她安排门当户对的亲事。接着就轮到我，我能不着急么？明早随我去见大姨娘，如今姨娘主持大局，自然要听听她的建议。”
假话不足信，真话叫人不敢信。这样半真半假最适合散布迷雾弹。何况千重雪的口气里没有半点生硬与造作。果然门口的人影倏忽晃走了。
百合察觉到三小姐的异样目光，顿时气得暗暗磨牙，千盯万防最后还是出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她正要追出去，却被千重雪拦住了。
“不必着急。”千重雪早就算计到了后招，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机。
等百合出去值夜，千重雪打开书架的暗格，小心谨慎地取出几包药材。这是她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才研究出来的药方，明日便要派上用场。
曾经捱过了最疼痛和最落寞的时光，等不来救赎，却终究得了一次因缘际会的交集。昔日的少女情窦早就腐烂，而如今与她重归陌路的风琮，会喜欢她精心准备的这份大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