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雪火急火燎地掀开珠帘冲进来，见碧莲面色不豫重重地咳嗽一声，这才喘着气跪倒在地：“夫人，三小姐刚刚打死了一个丫鬟。”
大夫人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千瑾萱连忙伸手相扶。碧雪禀告完毕，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此时静夜渐深，鎏金镂空烛台上点着一溜儿灯火。温黄的灯光将大夫人的侧脸笼罩，倒影在雪白的墙壁上，竟如鬼魅般可怖。
被打死的丫鬟正是紫草。她之前精心布置的暗棋。大夫人下意识地扶了扶昏沉沉的脑袋，一时不知道应该做出何种反应。好不容易从老夫人手中抢走有用的眼线，还没让她发挥出最大的光和热，就这样白白地折损了？
“那贱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三天两头闹事。母亲，我们这就去瞧瞧。”千瑾萱极为不忿，刚刚想到折磨千重雪的绝妙法子，这会儿怎能轻易饶恕了她的好三妹？
大夫人顾不上千瑾萱的歹毒心思，只故作淡定地颔首，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即刻赶往荣喜堂。她想先瞧瞧老夫人的反应，毕竟紫草名义上是老夫人指派的。
可刚刚走到内堂门口，就听里头传来其乐融融的欢声笑语，少女清雅流丽的嗓音像淙淙清泉泠泠月光，格外引人入胜。千瑾萱脸上登时闪过一丝恼怒嫉恨。
大夫人死死地捏紧拳头，眼神如有实质地穿透绣花帘帐，几乎要将里头的人烧出大大的破洞来。千瑾萱瞬间就想起陈大夫的叮嘱，急忙拦在大夫人身前。
“母亲别急。我们见机行事，别中了那贱人的圈套。”
没想到，一贯只爱孔雀开屏的女儿竟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处境，大夫人眼露欣慰。两人不约而同地整了整脸色，然后款步走进去。
“这个故事好，雪儿啊，你从哪里看来的？真正逗趣。”庄氏笑意盈盈。
大夫人暗暗诧异，优雅地行过礼便单刀直入：“婆母，听说今晚紫薇园私自处置了一个丫鬟？三小姐毕竟年幼，行事这般鲁莽，让老爷知道了，妾身不好做的。”
庄氏早就从刘妈妈和鹃姐那边获悉了整件事的因果，此时瞅着大夫人笑里藏刀的假面，只觉得虚伪至极。想借刀杀人？也不掂掂她自己的斤两。
“嗯。”庄氏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抬起手腕，露出一串包浆红亮的佛珠。
千重雪坐在庄氏身边，怀里抱着个松软的引枕，不施脂粉却清灵动人。她唇畔还留着方才给庄氏讲话本故事逗趣时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写意。
落在千瑾萱眼里，自然是说不出的可恨。千瑾萱美眸暗了暗：“三妹，你随意打杀丫鬟，坏了府里的规矩，现在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庄氏微微抬眸，眼底蓄满了不容动摇的威严：“大小姐这是在质疑我？”
千瑾萱登时心口猛跳，实在搞不懂，老夫人为何如此偏袒千重雪，出了这等事，不应该追究千重雪的罪责么？身为堂堂相府千金，却毫无教养，话本小说那是私底下看的东西，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道？还有那冤死的丫鬟……莫非老夫人被蒙蔽了？
庄氏慢悠悠地挽着手腕上的古旧佛珠，看起来像在笑，其实笑不达眼底：“雪儿到底守不守规矩，人品如何，我心里自有一杆秤。用不着别人来指手画脚。”
大夫人浑身僵住，几乎要耗尽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和睦：“可是那紫草，不是婆母命人派去的吗？听说规矩极好，人也和善细心。”
庄氏登时冷笑一声，继续漫不经心地抚动佛珠，示意一旁的刘妈妈解释。
大夫人和千瑾萱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紫草专门负责看管三小姐内室里的箱笼，却失职将老鼠放进去，那些老鼠将前些天三皇子捎来的贵重衣物——产自梓州的白芸薄纱给咬碎了。
今早大丫鬟百合取了钥匙打开箱笼，原想将那些珍贵衣物拿出来晒晒，却震惊地发现昔日华美水滑的白芸薄纱已然变成废品，莫说制作衣裳，恐怕连当抹布都不能。百合赶紧将此事禀报给千重雪。按照紫薇园的规矩，紫草被当众打了五十板子。岂料，这紫草实在是身子骨弱，竟然没能挨过去，当晚就一命呜呼。
“紫草不光擅离职守，放任老鼠横行，还事后瞒报，妄图毁灭证据。”刘妈妈说到最后，语气中不无痛惜。紫草毕竟是她亲自挑选的，虽说性子有些懦弱，却是个身家清白的，不至于给紫薇园和三小姐添麻烦，谁曾想，竟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唉，母亲，若是寻常衣料，便也罢了，咬坏就咬坏吧，反正可以买新的，女儿不至于追究。可偏偏那白芸薄纱是二哥从江南寄回来的，还是三殿下亲自捎带来的，我，我实在是伤心难过啊。”千重雪适时地掉下泪来，满脸的惋惜与不舍。
千瑾萱乍一听三殿下的名头，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黑，简直就像是从大染缸里泡出来一般精彩。
二哥千缘箜，正是大夫人最宝贝的嫡子。千重雪拿他来当挡箭牌，大夫人哪敢说自己的嫡子半句不是？千重雪这步棋走得看似轻巧，实则分量不少。
大夫人的脸色终于漆黑到底，勉强分辨道：“到底罪不至死，你将她打死，便是你的失误，等老爷回来，这便是抹不去的污点，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薛柔！”庄氏遽然大怒，手指着大夫人微微哆嗦：“怎么着？区区贱婢，犯了事不给惩罚，反过来要指责咱们主子狠心？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善良！”
庄氏刻意咬重“善良”二字，听起来当真是莫大的讽刺。大夫人登时噤声，只是那眼底压抑的暴躁几乎就要爆发。千重雪在一旁小意温柔，又将庄氏哄得笑起来。
大夫人再也呆不住，准备告辞，临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庄氏一直抚摸不停的古旧佛珠，竟是极为珍奇的宝贝。她出身名门，眼界颇高，即便是大庆国百年风雨的名刹风华寺，据她所知，寺中唯独圆隐主持手中才有一串这般形状的佛珠。
包浆厚亮纹理古朴，看似低调不起眼，实则经过岁月淬炼，愈发显得典雅庄重。与老夫人的年纪心性颇为迎合。
这三小姐好心计。就连眼高于顶的大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她颇有手段。
千瑾萱忿忿不甘地走了，千重雪不欲打搅庄氏的休息，掐着时辰便回去了。
紫薇园，空气里还残留着隐约的血腥味，应该是从紫草身上流下的，执刑的时候百合一直在旁边监督，免得婆子耍滑偷懒，先下手为强。
千重雪对此相当满意，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婢，换来大夫人的恐惧，这场游戏才能更有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