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点醒大夫人,她如今失去中馈治权,大姨娘在后宅跟她平起平坐呢。
大夫人原本就有些扭曲的脸色,这下愈发难堪了。不过她还是不死心,试探道:“婆母,等老爷回来,咱们一块儿考校考校缘箜和紫棠的功课,如何?”
千缘箜这几年在江南青鹿书院拜师,有名师指点,加上背景丰厚,结交之人无一不是来历显赫的士族子弟,决计不是千紫棠这种闷在家里苦读经书的人可以媲美的。
庄氏双目轻闭,意态慵懒,她并未接话,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声。
大夫人差点将手中的帕子绞碎了,这该死的老货,刚刚还在替千紫棠筹谋千家的南安侯爵位,怎么她一来,立马就装出这种没心没肝的模样?
这分明就是欺人太甚。大夫人忍无可忍,突然间将矛头对准千紫棠:“你虽是做大哥的,可是比较功课的时候,绝对不能落后于人。缘箜一直拜在韩夫子名下学习,韩夫子对他赞不绝口,就连三皇子都有招揽之意。你若是想成才,多跟缘箜取取经,整日闷在府里可不算什么好事。古人云,读万卷书,须得行万里路才好。”
千重雪撇了撇唇,朝千紫棠安抚地眨眨眼。千紫棠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大夫人看起来是对庶长子耳提面命,其实话里的挤兑和炫耀之意,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打着行万里路的幌子,显然她是有意将千紫棠赶出府去。千缘箜在外历练,那是大夫人和千丞相经过多方打点的,绝非一蹴而就。
可千紫棠有谁来替他打点?大姨娘?她只是个目不识丁困于后宅的妇人。庄氏?她能舍得将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孙子送出远门?
千重雪小意温柔地替庄氏敲背按揉,一边假装无意地笑道:“母亲真好,这般替大哥操心。要是大哥明年高中,母亲一定很开心。只是,二哥远在江南,这两年书信不断,却也没听说他寄给大哥什么行万里路的谏言。所以说,母亲,你还是多虑了。连二哥那种饱读诗书的大才子都不会操心的事,你又何必替他强出头?”
果然,庄氏一听,捧起茶盏重重地磕在茶几上。
千缘箜自己拜了名师,得了指点,又获得皇子的赏识,却无视自家的庶出大哥。莫说什么家族利益兄弟情谊,恐怕连点碎渣渣都没留给千紫棠。现在大夫人来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分明就是居心叵测了。
庄氏本来就不给大夫人面子,这下,更是毫不留情地戳破大夫人的真面目:“哼,薛柔,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那点小心思。缘箜是大了,是该学业有成了。他是厉害,是有足够的资本,可是在这丞相府,我老婆子也是有点分量的。趁着我没死,有些东西哪怕你不要脸面地来抢,也注定抢不成!不信咱们走着瞧!”
千重雪垂眸,满意地牵了牵唇。千紫棠忙上前,轻柔地捶了捶庄氏颤抖的膝盖。
“祖母你消消气。母亲为我着想,我都记在心里呢。”
祖孙一家和气融融,偏偏这大夫人杵在一旁,进退两难,看起来格外碍眼。
千重雪侧过头来,轻慢而冷漠地瞥了大夫人一眼。这一眼,差点就叫大夫人气得当场喷血。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堵得发疼的胸口,门口骤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丫鬟掀帘进来,说是午宴准备妥当了。大小姐亲自下厨煮了桌丰盛的膳食,算是冬至这天给老夫人讨点喜气。
大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迅速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千重雪看在眼里,也不耽搁,径直将庄氏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一行人在饭厅落座,千瑾萱果然早就守候在此。
“祖母,这是瑾萱新近学来的厨艺,原想等着父亲回来接风宴那天一展身手。可母亲告诉我,祖母这两天用不下饭,精气有些疲乏,瑾萱便特地做了这些膳食给祖母压压邪气。”千瑾萱一边刻意讨好,一边吩咐丫鬟上菜。
庄氏虽然对这个嫡孙女无感,却也是多给两分薄面的。之前她被关禁闭,庄氏还委实惋惜了一番,念在她年少不懂事的份儿上,几乎没有半点苛责。
看着大姐在庄氏跟前伏低做小,在丫鬟面前指挥上下、高贵得体的做派,千重雪很不厚道地勾了勾唇。看来大姐不是笨蛋,父亲不日即归,她要拿出嫡长女的风范,力压其他庶出子女一头。
父亲?千重雪美眸忽黯,重生回来这一遭,终于要跟他见面了么?
“这个叫翡翠珍珠鱼,江南口味,清淡得很。这个是四喜丸子,经典宫廷御菜,肉剁得烂碎,掺入最新鲜的冬笋和蘑菇,不会塞牙,更不会油腻。”
千瑾萱陪在庄氏身边,细心替庄氏介绍这些精致菜肴,就连千紫棠都退避三分,没敢跟大小姐对上。千重雪更是识趣地让出位置,由着千瑾萱滔滔不绝地发挥专长。
当年千瑾萱在京都名声鹊起,收获无数赞誉,除了她梳云掠月的倾城极美,还有更值得人称道的才华与学识。瞧瞧,她平日里远离庖厨,从不亲手沾染油烟味,难得这一出手,就叫众人惊艳。
如果千瑾萱前世没有露出恶毒的爪牙,亲自命人将她残害致死,或许千重雪根本不会发现她伪善的真面目。
“祖母,这道八宝鸭,你一定要尝尝。里面加了三十味珍稀药材。自昨晚开始,我就让丫鬟们用文火熬汤,你闻闻,是不是可香了?”千瑾萱拣起银勺,毕恭毕敬地舀了半碗鸭汤,递到庄氏手里。
确实是异香扑鼻,轻易就能勾起人的食欲。庄氏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容。
庄氏正要喝口汤,却听千重雪脸色古怪地“咦”了一声,她立即放下白瓷汤碗,狐疑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雪儿,有什么不妥?”
千重雪伸手指了指桌面:“大姐孝心可嘉,可是雪儿方才数了数,竟有二十四道名贵菜肴。这一桌,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吧?”
千瑾萱立即扬起甜美的笑容,眸中暗含得意:“区区银子算什么,只要祖母吃得开心,瑾萱才不会在乎那点身外之物。”
大夫人正要开口,却被千重雪利落地打断:“这就是大姐你的不对了。母亲难道没有教过你,当今圣上最是爱民如子,今年西洲大旱,圣上金口谕令,这一年内凡是百官家中摆宴,定数不得超过百两纹银。据说圣上以身作则,宫中份例一缩再缩。外面那些灾民食不果腹,饥殍遍野,身为大庆子民,理当援手相助,感念圣上之恩德,又岂能贪图这点美食,罔顾皇命?”
她话音刚落,庄氏就推开面前的瓷碗,厉声喝道:“我就说,你们哪来的好心?连宫里都做不出这等暴殄天物之事,你们偏要蛊惑我这老婆子,是要传到宫里去,叫圣上削了咱们相府的颜面,叫相府变成京都最大的笑话,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