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沉默地看着她，倒是百合第一个反应过来，最上等的丫鬟？那样岂不是要抢走她的饭碗了？
没想到，这个翠喜不光是贪财好利，还有这等狼子野心？
百合正要板起脸来训斥几句，就接到千重雪漫不经心的眼神，她立即禁了口。
“有想法是好事，就怕你做不到。”千重雪淡定勾唇。
翠喜顿时面色狂喜，她原本只是试探一下，未料，这三小姐竟然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翠喜壮着胆子，仔细打量三小姐的表情。
明如春水，淡若清云，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翠喜暗暗不解。
翠喜忍不住挺了挺干瘪的胸口，磨破皮的脸上染着一丝激动的红晕，她这是拍胸口跟三小姐保证了：“奴婢一定能做到！”
千重雪没做声，百合极有眼色地上前，将她扶下床榻。她扫了一眼百合，很好，百合没有半点怨尤反感，这份沉稳值得嘉奖。
千重雪漫步走到翠喜跟前，墨眸中骤然迸出一道尖锐的光芒，她盯着翠喜，就像在审视一件有瑕疵的东西。
翠喜顿时吓得往后缩了缩，三小姐好强大的气势，简直比张班头发火揍人的时候还要厉害。在她的眼神注视下，翠喜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就像被人剥光衣服一般。
翠喜难堪地垂下头，干瘦泛黄的脸颊上，红晕渐渐褪去。
百合发现她吓得脸色惨白，不由得讽刺一笑，就这点胆量，恐怕不是自家小姐的对手吧？百合默默地跟在后面，生怕这个来路不正的翠喜伤害到三小姐。
幸好，翠喜只是个过惯苦日子的野丫头，她有很多渴望的东西，却没有遇到供养她的土壤，就像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花朵。
现在，千重雪站在她跟前，审视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意味深长：她可以提供机会，却绝不会当冤大头，就看翠喜能走到哪一步。
翠喜最终还是气馁了，她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眼底露出一丝最初相遇时的畏怯：“三小姐，我，我真的可以做到，不信，不信，你……”
“哦？”千重雪终于移开目光，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翠喜只觉得那种摄人的气势忽然消失了，她心中畏惧，更多的却是好奇。原来，这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这些正是奴婢身上缺乏的东西。
千重雪转身回到床榻上，百合将引枕靠在她背后，让她舒舒服服地倚着。然后她随手拣起一册厚厚的孤本，边看边漫不经意地说道：“下去吧，夜里不用来伺候。”
翠喜并不明白三小姐的意思，她怔了怔，转头就掀开帘子走了。
刚刚教给翠喜的规矩，竟然被翠喜粗心地揭过去了。百合登时气得瞪大眼睛：“没脸没皮，怎么看着都有点不服管教！”
千重雪牵了牵唇，脸上却没有半点异样。
这天是冬至，按照惯例，相府里各个院子都要烧香拜祖。大夫人命人传话，丞相老爷几天后就要归府，到时候给千丞相接风洗尘，顺便就办场隆重的家宴。
紫薇园丫鬟在两棵银杏树之间做了只秋千，在秋千木板上铺了一层厚实的锦垫。千重雪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百合和红梅在不远处指挥丫鬟，扫尘的扫尘，晾晒的晾晒，刷洗的刷洗，园子里时不时地飞出丫鬟们欢快的笑语。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
千重雪眯着眼，凌空荡动小腿，风扬起一抹淡蓝色的碎花裙裾。京都位于大庆国中北地带，凛冬的阳光在寒气中尤显温暖，她不施脂粉的素脸很快就被一大早的日头晒得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润。
不知何时，暖阁里突兀地传来“啪——”的一声。百合急匆匆地撩起帘子进去，片刻后，暖阁里传来翠喜不服气的叫声。
“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忍冬失手！”
百合过来禀告，红梅拿着小巧的竹簸箕，里面盛着大大小小的花瓶碎片。千重雪依旧端正地坐在秋千上，身姿微微前倾，扫了碎片两眼。
两个粗使丫鬟押着翠喜和忍冬过来，翠喜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兀自嚷嚷着什么，在触及到千重雪的眼神的一刹那，她却顿时消了音。
不知何故，翠喜总觉得这个三小姐有点诡异，她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漠然，可如果往她的墨眸深处看去，就会无端给人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沉冷似铁的森寒与严酷。
这似乎不该属于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
翠喜忍不住吓得打了个哆嗦，急忙移开眼去，不敢跟三小姐对视。
“翠喜，你知道这个花瓶值多少银子么？”千重雪骤然间抬起手，慢悠悠地捋了捋耳边的鬓发，珊瑚红簪宝石花步摇在发间垂下一串珍珠白碎络子，衬得她这张素脸愈发清雅精致。她随着秋千前后晃动，端庄中又隐约透着一丝少女的可爱。
看到这样无害的千重雪，翠喜稍稍壮大胆子，回道：“不是奴婢，是忍冬。忍冬她非要跟我抢抹布，我不给，她就失手砸了花瓶。”
百合原本想对她怒目而视，趁机立立规矩，却接收到千重雪一记警告的眼神。她立即变换表情，故作镇定地问道：“忍冬，是这回事么？”
忍冬咬了咬唇，正要摇头，却被翠喜狠狠剜了一眼。这还是当着千重雪的面。
果然是个粗鄙无礼的野丫头。百合心想，朝忍冬安抚地微微点头，然后禀告道：“小姐，按照园子里的规矩，罚忍冬三天饭，你看这样行吗？”
千重雪却笑了笑，直勾勾地盯着翠喜，果然翠喜不服气地跳起来叫道：“小姐，这只花瓶价值千金，罚三顿饭太少。”
“哦？”等待翠喜的，只是千重雪唇边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
翠喜暗中握了握拳头，她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个念头，或许三小姐只是装装样子，故意摆架子吓唬人的。
翠喜在宝利金杂技班听章猴子说过很多京都有钱小姐的多情轶事，听说这些小姐向来耐不住寂寞，有钱没处花，借着外出的机会就勾搭外面的贵公子，经常赔了身子又赔了心，若不是家中长辈压着，指不定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想到什么，翠喜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情绪，似是不屑，又似是一种她鄙夷、偏偏她自己又得不到的古怪情绪。
千重雪微微垂眸，用玉葱般的指尖掸了掸裙裾上几不可见的灰尘。
“小姐，依我看，园子里的规矩真该紧一紧了。百合姐姐太善良太仁慈，你瞧，将奴婢们惯成什么样了？若是在宝利金，班头早就该抽鞭子泼冰水了！”
看着翠喜按捺不住的模样，千重雪勾唇，竟然风轻云淡地点头：“好。”
翠喜顿时心头狂喜，早就听说世家小姐都是窝在房里读诗绣花的，对外面的世界应该所知甚少，说不定还比不上长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