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新月陡地站起来,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淡漠。一旁的年轻尼姑也瞠目结舌地瞪着千重雪。真是活见鬼了,简直就是太诡异了。
风府那些庶出公子统统活不过三十岁,唯独三公子当年躲过一劫,勉勉强强可以跟风琮争抢继承人的位置。这些都是皇商风家不见天日的秘密,唯独几个知情者,就连风琮都不清楚其中的关节。
可诡异的是,千重雪怎么对这些秘密如数家珍?不,她一定是瞎猜的。
然而就连阮新月自己都不能相信,千重雪说得这般条理清楚,如果贸然将她当成胡言乱语的狂妄之徒,那才叫愚蠢。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打败?还真是可笑。”阮新月不愧是雪月庵主持,只是失态了一下,就立即恢复原样,冷声道:“别跟我耍花样。”
可惜失态就是失态了,现在千重雪已经可以确定,她交给风琮的线索,以及风琮顺藤摸瓜查到的风府秘闻,绝对不是什么捏造的,或者无中生有的绯闻。
现在还不是对付风家主母的最佳良机,她只能借题发挥一番了。
“主母误会了。我其实是来帮你的。不才,正好懂一些医术。我可以帮主母驱除三公子身上的余毒,将他彻底治愈。如此,主母就可以放心地将继承家业的大任托付给他了。”千重雪笑容殷切,语声清雅,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磁性。
阮新月的脸色一变再变,她审视地盯着千重雪,像是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她不得不佩服,这位相府三小姐是个心术高手,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端倪。
难怪上次风府迁居设宴,连二皇子的毒计,都没能将她在大理寺里弄死。
终于,阮新月败下阵来,无奈地挥挥手:“阿希,去将那个七姨娘收进来。”
千重雪从容地拘了一礼,又顺势提出两个简单要求。阮新月看在她可以替三公子驱毒的份儿上,没有跟她斤斤计较。
不过千重雪道别的时候,阮新月忽然冷漠地提醒道:“听说你跟风琮交好,他将来注定会是郡主驸马,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离他远点。”
千重雪对这样的警告很是用心,因为她知道阮新月不是骗人的。小郡主的威风,她早就见识过,还吃过小亏。
然而,阮新月怎么可能是真心为了她好?不过是暂时需要她这个帮手吧?
等千重雪离开,年轻尼姑满脸不解地问道:“主持,兴许她是胡编乱诌的。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哪里懂什么医术。”
阮新月骤然间怒不可遏,随手捡起茶壶砸在尼姑脸上。真是废物!
她之前在茶水里下了毒,可是千重雪安然无恙,显而易见她是懂得解毒之术的。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真是白养了一群废物。
丞相府中,迎来了新一天的拂晓。四处挂着喜庆的灯笼,贴着吉祥的花纸。尤其是荣喜堂,老夫人庄氏在鹃姐的服侍下,换上新做的宝红色茧绸交领大棉袄,戴上祖母绿抹额,手腕上套着百年佛珠,腰间别着一柄染骨如意。
鹃姐透过镜子,一边夸赞老夫人气色好,一边暗暗寻思,别看这老夫人全身上下戴着宝贝,可是最叫人瞩目的,还是千重雪的手笔。
千重雪不会刻意讨好,但是她会润物细无声,主动迎合庄氏的心思,送东西也是投其所好,绝不会像大夫人那样炫耀摆谱。
“老爷那边有消息了?”庄氏今儿个当真是精神劲儿十足。
鹃姐不知听了多少遍,这回还是一如既往地回答道:“回到京都,老爷立马就被大太监带到宫里去了。放心吧,老祖宗,老爷肯定是去复命了。”
只要宫里没有传出坏消息,那肯定就是安然无恙了。
庄氏长眉舒展,眼眸炯炯有神,唇边堆满笑纹:“公事要紧,你去厨房,叫他们多煮些糖水,给老爷暖暖身子。”
鹃姐忙不迭地应了。走出荣喜堂,迎面就碰到惜春。
惜春躬身行礼,恭谨地回道:“三小姐无碍。托奴婢过来禀告,已经回府了。大夫人还滞留在风华寺里。”
鹃姐眼中逸出满意之色,又问了问那具尸体的事。按照惜春的通报,千重雪根本没让那具尸体回京,半路上就命人焚毁了。
至于京都那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早就安排了合适的人手在茶楼、酒馆、赌坊和青楼妓馆里各处散播消息了。
约莫捱到午时,千胤之急匆匆地回府,侍卫将简单的行李从马上卸下来。同行的还有大太监,传来老皇帝的旨意,大意就是千丞相巡按在外,劳累奔波,苦心孤诣,体察民情,巡检地方吏治,功劳颇为显著,特赐一些宝物聊以安抚。
庄氏思子心切,亲自赶到门口迎接,就见姚管家将一堆御赐之物搬到库房里。
千胤之在外一向是个孝子,他见到庄氏,立即跪下来磕头道:“让母亲大人担心,是儿子的疏忽。”
庄氏笑眯眯地扶他起来,示意鹃姐给那些侍卫太监打赏。
中午,千胤之就留在荣喜堂里吃了顿丰盛的午宴。说是宴席,不过庄氏特地命人缩减厨房开支,因为她早就派人打探过了,千重雪那天说得很是在理。今年西洲大旱,老皇帝确实忧心忡忡,下令缩减宫中份例。
庄氏对千重雪的敏锐眼光非常欣赏,席间,忍不住跟千丞相说了一遍。
千丞相诧异地扬起俊眉,问道:“这主意是大夫人教给她的吧?”
庄氏笑而不语,千丞相尝了口精致的小菜,从庄氏手中接过汤碗:“大夫人实在是不像话。重雪那孩子,趁着我不在家,倒是越来越长进了。”
庄氏总算听出一丝隐约的不满,她原本兴致很高,这会儿却像是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不免有些扫兴:“重雪怎么了,我看着很好。倒是你的宝贝大小姐,在鉴宝会出了大丑,将陪嫁的四羊方尊送给七公主鉴宝,险些酿成大祸!”
她话音刚落,千丞相手中的银箸啪地落在桌上。旁边伺候的丫鬟惊诧地看过来,千丞相赶忙捡起银箸,装作自己失了手。
可是他吃到嘴里的东西,却味同嚼蜡了。难怪今日回京,老皇帝特地宣召,叫他陪着说了一堆话,话里话外都是管家不严的暗示。
他前些天在北疆边关养伤,时常收到大夫人的来信。信中提到千重雪不服管教,在后宅惹是生非,还故意给大夫人下套,将八姨娘弄到别庄休养去了。
当时他觉得很生气,大夫人才是他的左臂右膀,三小姐只是个可用的庶出,以后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他才会派夫人悉心教导。
等到利用价值压榨干了,那么千重雪在他眼中,跟个弃子毫无区别。
可是他现在听到了什么?庄氏也是个心思敏锐的,察觉到千丞相的心不在焉,便撤了宴席,吩咐丫鬟去荣德堂里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