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的意思很明白了。看来她始终是不会服输的。千重雪暗暗冷笑，罢了，她要的根本不是大夫人低头，而是终有一日，将她从自己的生活中彻底抹除。
千重雪转过身去，瞟了眼千曦儿。千曦儿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会儿见大夫人放出狠话，不免有些惊惧，止不住地打着冷颤。
千重雪走到她身边，虚扶一把，温婉笑道：“既然母亲觉得那张人皮无关紧要，那我还是趁早送给别人吧。反正我也不想打扰母亲的清静呢。”
送给谁？大夫人眼眸一厉，眉头皱得死紧。
千重雪缓缓笑了，唇边压着一抹自信与笃定：“谁都可以，反正不会物归原主。因为我怕薛大将军一怒之下，会当场斩了我呢。”
没等大夫人露出傲然之色，千重雪就接续道：“到时候，母亲肯定没事，怕只怕传到皇上耳里，皇上正愁抓不住大将军的把柄。这下，牺牲我一条小命，却能给皇权稳固添上一块砖瓦，看在这份情面上，想必皇上在我死后会优待八姨娘的吧。”
功高震主是自古以来悬在皇帝头顶的一把利剑。大庆国景泰帝也不例外。
大夫人凭什么认为定北大将军可以毫发无伤？就算他躲过一时，以老皇帝的权谋之术，恐怕谁也料不到，谁才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
大夫人这回是真的抽搐了，心口跟脑袋连着一块儿疼痛。即便娘家送来包治百病的百花玉露丸，她也架不住这番狂轰乱炸。
千重雪设下的陷阱，那张人皮刺青可能诱发的危机，可能带来的老皇帝的猜忌，像一捆麻绳牢牢将她束缚住，叫她挣不开，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究竟想怎么样！”就在大夫人濒临爆发的时候，千重雪蓦地神色一松。
好戏总算唱到这里，千重雪就不信，大夫人怎么可能没有软肋呢？她再怎么色厉内荏装腔作势，也敌不过利益的盘算。
“很简单，你帮我们救一个人。我把这张人皮还给你。”
千重雪毫不畏惧地盯着她，窗外月光洒进来，给她镶嵌了一层皎洁的轮廓。这样看起来，千重雪就像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苍茫无垠的天地里。
大夫人神色一滞，居然诡异地笑起来。她撇开千重雪，直勾勾地看着千曦儿：“六小姐，你是好孩子。别跟着你三姐胡闹。来，告诉母亲，你想要什么？”
千重雪敛去眼底的暗色，转身瞥向千曦儿。该是这位六妹出场的时机了。
谁曾想，千曦儿早就吓得冷汗涔涔，面对三小姐与大夫人的交锋，她只觉得非常煎熬，每一秒都是难捱的。她甚至有一丝后悔，不该这样贸然跟三小姐求助的。
可是，没了三小姐，她又能从大夫人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我，我不要别的。只要七姨娘平安回来。求母亲求您大作慈悲，饶过七姨娘！我保证，以后姨娘决计不会冒犯母亲的。”说着，千曦儿便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看着真是可怜呢。千重雪纹丝不动，无视了大夫人眼中的试探。
大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装腔作势道：“原来只是这件事么？我早就写信给你父亲，他是愿意保住七姨娘的。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你说。现在好了，我即刻命人去王家，将七姨娘带回来，你看可好？”
看着大夫人焦心如焚的姿态，千曦儿差点就误会了。就好像大夫人真的关心她，真的很是替七姨娘的处境担忧。
可是她见识过大夫人的狠毒，还不至于听信盲从。
“谢过母亲。”千曦儿不敢多说，只是跪下磕头。
看着千曦儿有礼有节的样子，千重雪冷漠地站在一旁，神色不见半点波澜。
大夫人摆摆手，其实她有点演不下去了，实在是精疲力竭，颇为损耗元气。不过她还是相当精明的，朝千重雪伸出手：“此事议定，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千重雪站着不动，墨眸中却凝着一抹入骨的寒凉，映着禅房里一灯如豆的火苗，竟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阴森。
千曦儿觑了一眼，登时吓得浑身一颤，急忙按照事先的约定回道：“今晚子时，九华山山脚的茶寮里，如果见不到七姨娘，我，我们就会将人皮呈献给皇上。”
千重雪这才满意地眨了眨眼。看来这个六妹不是什么蠢的。虽然她一直被大夫人死死压制着，可是事关七姨娘的安危，她还是豁得出去的。
大夫人一脸愕然，眼中骤然闪过异色。真没想到，如今连这个胆小如鼠的六小姐都敢在她头上踩一脚了。不，这一定是三小姐搞的鬼。
她心中赍恨，面上却硬是挤出一抹和气的笑容：“好，就依着你们。”
千重雪打道回府的时候，依旧跟千曦儿同行。侍卫在前面开路，丫鬟们手中个个提着灯笼，照亮了脚下的山路。
深夜的九华山，静谧如水。山中鸟兽大多已经安歇，偶尔有几个找夜食的小兽在草丛里钻来钻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山林上空，悬着一轮明月，月光虽然皎白，却透着一股子寒意。高大巍巍的松柏像是覆着一层寒霜，迎着浩荡的山风，枯枝震颤，听起来仿佛历经沧桑的老者。
千重雪先是坐轿子下了山，然后乘坐来时的马车在迤逦的山路中缓缓行驶。到了约定的时辰，一行人来到山脚的茶寮里。
侍卫先一步赶去拍门，给了几锭银子，算是赔礼。
茶寮里，那茶水婆子早早地点亮了油灯，微弱的灯火照不亮多么宽敞的地方，可落在千重雪眼里，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古怪的温暖。
千重雪踩着脚踏，利落地跳下马车，有一瞬间的恍惚。百合提醒她仔细脚下，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侍卫们守在周围，丫鬟们在百合的带领下，垂眉敛目地守在门口。
千重雪带着千曦儿走进简陋的茶寮里，就见一抹苍白的身影临窗而坐。她看起来非常消瘦，瘦得连身上的骨头都显出形状了。
这一袭白衣，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映着微弱的灯火，愈发显得可怖。
可是，千曦儿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千曦儿迫不及待地跑上去，站在她背后，然后小心翼翼地探询道：“姨娘，你还好吗？你终于回来了。”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千重雪顿时眼神一凛，果真是七姨娘，如假包换。
只是原本美艳如芍药的七姨娘，如今已经形销骨立，颧骨高高凸起，染着抹病态的红晕。她先是仔细看了看千曦儿，然后才撇开女儿，直勾勾地瞪着千重雪。
“你出去，我有话跟三小姐说。”七姨娘甜美的嗓音竟然也变得粗噶刺耳。
千曦儿满心委屈，抹泪道：“曦儿好想你，你不要赶我走，跟我一起回家……”
“滚出去！你给我滚！”七姨娘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