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峰是你家主子？”千雪儿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经过一番仔细打量，她可以确认此人应该不是骗子。
这时留在紫薇园中的萧臻祁走过来，示意海掌柜拿出胡家掌柜的凭证。
海掌柜其实是个对胡雪峰忠心耿耿的掌柜，若非如此，在胡家树倒猢狲散之后，他不会留守在京城，而不是去外地避难。
海掌柜先前花了银子去刑部大牢探监，从胡雪峰口中得知他与三小姐的约定，便自告奋勇来丞相府走一趟。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扫了一眼萧臻祁和千雪儿。
一个芝兰玉树清贵傲然，一个清雅如水神色雍容。俱是非同寻常的角色。
兴许胡雪峰的期盼不会落空？海掌柜心中不停地打着鼓，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胡家掌柜专用的微雕章，然后颤颤巍巍地递给萧臻祁。
萧臻祁检查一番之后，便朝千雪儿颔首示意。
“辛苦你专程来跑一趟了。其实呢，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想办法救人。”千雪儿唇边挽起一抹舒朗的笑意：“百合，带海掌柜下去休息一番。”
海掌柜却婉拒了千雪儿的好意：“老奴是看着主子长大的，他虽然只是个庶子，却颇有抱负，在经商一道上颇有才干，老奴认定了主子，绝不会改变。”
见他如此表白忠心，千雪儿美眸忽闪，笃定地回道：“放心，我自有计较。”
百合上前引路，海掌柜却固执地跪在原地，执拗地看着千雪儿。
他这辈子很少主动求人，作为胡家掌柜，手中自然是有些权柄的。以前向来都是别人上赶着来求他，如今却轮到他来磕头求人了。
千雪儿也瞧出这老头的心思了，能够投靠一个有前途的主子是很重要的。
沉吟片刻，千雪儿朝百合点点头，百合打起帘子出去了。
暖阁厅堂中并没有第四人在场，千雪儿清咳一声，正要发话，却被萧臻祁突兀地抢先一步笑道：“若是想要保住胡雪峰的性命，本世子说不定可以略施小计。”
千雪儿等的就是这话，没想到这厮跟自己如此默契。
“什么计策，你仔细说来听听。”
“很简单，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胡家身为大庆国皇帝钦定的皇商，根基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稳固。一功一过俱在皇帝手中。”
简言之就是皇帝说了算。皇帝怎么清算，胡家就怎么倒霉。
“皇上当年亲自下旨赐封胡家为皇商。这么些年过去，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嫡子身亡，家主陷入牢狱，唯一能够东山再起的就是大公子胡雪峰了。”
萧臻祁平日里话不算多，可是看在千雪儿的面子上，他愿意多说两句。
千雪儿眯起杏眸来，思忖片刻，忽而笑道：“此计甚妙。利用皇帝陛下对他一手扶植的皇商还存着几分宽容之意，丢卒保帅，请求陛下饶过胡雪峰一命。”
萧臻祁朝她牵起唇角，脉脉温情自在不言中。
海掌柜面露感激之色。随后千雪儿让海掌柜回去静候佳音。
看着三小姐胸有成竹的模样，海掌柜心中渐渐燃起一丝希望和斗志。
与萧臻祁分别后，千雪儿窝在紫薇园中研究莫太医送与自己的医经。
隔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请千雪儿入宫一叙。
千雪儿以为是德妃宣旨，便打扮妥当，背着药箱不疾不徐地跟过去了。岂料来到宫中，那负责引路的太监却将她径直带到苏芒跟前。
苏芒依旧是一副古板无波的模样，见千雪儿迎面走来，他眼中划过一丝幽暗。
就见千雪儿穿着一袭并不繁复的湖蓝色半臂襦裙，样式简单却又别致。那领口和裙裾上绣满了半开的百合花，那淡蓝色银丝丝线勾勒出花朵清雅高贵的轮廓。
眉目如画，身形窈窕，虽然还未完成长开，却依稀可见日后的国色天香。
苏芒不由得想起那位失踪已久的西岳国皇后，那人当年可是惊艳京都的大美人。千雪儿与之相较，竟是半分不输。
至于那位传闻中艳冠京都的第一美人千蜜儿……苏芒莫名地眼神一暗。
“见过大人。”千雪儿优雅地行礼，并没有多问。
“又见面了。三小姐，随杂家移步万成殿吧。”苏芒神色淡淡。
万成殿中，景泰帝一袭明黄色夔龙袍服，端坐在龙案后面手中拿着奏折。
千雪儿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立于下首。
等了半晌，等景泰帝将奏折批阅完毕，他才抬起头来虎目如炬地问道：“三小姐如此聪明机智，能否替朕猜一猜，为何今日必须召见你？”
千雪儿心中咯噔一下，她设想过无数次情景，景泰帝会如何刁难自己，或者该是如何打压讽刺自己……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将皮球踢给自己。
千雪儿暗自苦笑一声：“臣女，不知。”
“大胆！你可知欺君之罪！”景泰帝不怒自威。
千雪儿垂着头恭谨回道：“臣女已经坦诚，确实不知。”
真是个固执而又机警的女子。景泰帝眯起狭长的凤眸：“今日早朝，有数位大臣联合上书，恳请朕网开一面，将胡家无辜之人赦免。”
千雪儿早有预料，她后背上渐渐渗出冷汗。
“何谓无辜之人？三小姐可否替朕指点一二？”
千雪儿立即跪倒在地，脊背挺得笔直，面容肃然：“臣女——不知！”
“呵！你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去哪里了？莫非三小姐想浑水摸鱼？”
景泰帝的口吻有些咄咄逼人，其中威严之气森然。
千雪儿皱眉思索片刻，斟酌着回道：“臣女以为，胡家应该留下一个后嗣。至于那无辜二字，全凭陛下圣裁。”
“好！好！好！”景泰帝果然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没有告诉千雪儿，可是千雪儿一定比谁都清楚，今早除了那几位大臣联合上书恳求所谓的圣明公断之外，九王爷世子又亲自拜见景泰帝。
胡家联通左凉琴中饱私囊，谋害朝政，罔顾国运，与胡族暗中交易。按照大庆国刑律，这本是株连九族之罪。
可是九王爷世子提出，胡家应该留下一个后嗣，彰显景泰帝对皇商胡家的恩情，念在胡家侍奉皇室多年的份上，可与斟情赦免。
一来可以安抚其余的皇商家族，二来可以警示世人，杀鸡儆猴。
“三小姐，那胡家欺上瞒下罪恶滔天，朕岂能容他！”景泰帝突然一声断喝。
千雪儿心中一惊，她下意识地咬紧唇。
“世子的请求，那些大臣的上书，朕——驳回了！”
景泰帝以为千雪儿会露出惶恐之色，会急着跪求他网开一面，会搬出那些相似的或者略有不同的大道理劝服自己。
可是千雪儿什么也没说，她依旧清冷如雪，那双沉如古井的墨眸中蕴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暗色。看起来淡定从容，像是不拘于外物。
嗅着殿中缠绕不去的龙涎香，面对景泰帝刻意施放的威压，千雪儿心中骤然浮出一个清晰的念头：接下来才是景泰帝真正想要警告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