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燃着明亮的烛火,紫铜四羊方尊香炉里飘出袅袅的龙涎香。
萧臻祁坐在景泰帝对面,跳跃的温黄色烛火在他雪清玉瘦的眉眼间明明暗暗地闪着,无端勾勒出几分神秘与莫测。
景泰帝注视了片刻,突然沉声回道:“可是那鬼火师不是这么说的。”
萧臻祁微微一怔,就见景泰帝示意苏芒过来。苏芒恭谨地拱手而立:“世子,昨晚三小姐已经将受伤的鬼火师交给陛下了。任凭陛下处置。南疆素来不乏谋逆之心,只是天高路远,加上南疆秘术实在骇人听闻,陛下一直心存忌惮。”
萧臻祁怔愣过后,便故意打哈哈笑道:“那南疆土族偏居一隅,只要不出乱子,陛下大可以放心。已经百年过去了,难道陛下还会忧虑?”
景泰帝别有深意地瞥了萧臻祁一眼:“南国有猛虎,难道世子没有听过这句民间俗语?”
一旁苏芒极有眼色地添了句:“自古帝王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萧臻祁听出一丝警告与打压之意,神色一整,飒然笑道:“陛下,南疆几十年来一直是由姜家镇守。”
姜家正是德妃娘娘的母族,三代俱是朝中大将,镇守西南边陲。
“可总有不识好歹的人会跳出来和稀泥,不是?”苏芒笑眯眯地接口道。
萧臻祁漠然地一笑,印着牡丹花纹的青瓷酒盏在指尖慢悠悠地转动。
丞相府中。鹃姐将千曦儿的消息禀告给庄氏。
庄氏愤怒地将案几上的瓷器一扫而空,修长的白眉打成死结:“去叫三小姐!”
鹃姐正要替三小姐说两句好话,却见一旁刘妈妈不住地朝她摇头。
千雪儿很快就来了,她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垂手恭立在一侧。
庄氏敛去眼中的怒气,沉声问道:“六小姐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们将她擅自送去雪月庵?”
千雪儿秀眉蹙了蹙,心知庄氏是个固执的,不好反驳,遂沉默地垂着头。
“去了一趟将军府,身上都是红印子。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给欺负的!”庄氏越想越是气恼,便随手抓起藤榻上的靠背朝地上狠狠掷去。
千雪儿寻思片刻,才斟酌着回应道:“当时我跟二小姐等人在灵堂中守灵,后来萧世子来了,曦儿一直追着世子不放,像是发了疯症。我只得将她送去将军府的花厅中休息,恐怕就是那时候她被丫鬟欺负,而自己却迷迷糊糊的。”
听完千雪儿的解释,庄氏拧起白眉:“这件事,也是重雪你考虑不周。”
那要她怎么着?将那个疯子千曦儿一直带在身边?
她可没有忘记,当时千曦儿揪住自己头发一脸狠绝想跟自己同归于尽。
见千雪儿毫无愧色,庄氏正要厉声呵斥,却见丫鬟急匆匆地奔进来。
丫鬟禀告说是雪月庵派人来准备将千曦儿接走。
庄氏急得立即起身,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赶去阻止。
片刻后,丞相府招待客人的前厅中,千雪儿屏退左右,就见一袭灰色缁衣的年轻尼姑从门口进来,颇有些倨傲地笑道:“三小姐是么?”
对雪月庵的人来说,这位相府三小姐可是一点都不陌生。
“你家主子来了?”
“来了。”小尼姑躬身让出位置。
这还是千雪儿第一次在雪月庵之外的地方碰到阮新月。她并没有像寻常姑子一般穿着粗布缁衣,而是一袭浅灰色绣海棠纹裙袍,挽着一个高贵大方的望仙髻,发髻间只簪着三枝长长细细的白玉凤尾钗,看起来倒是颇有大家主母的风范。
阮新月拣了上位坐下:“你们相府真是有意思,一个两个出了事就往雪月庵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跟雪月庵有什么幕后干系呢。”
千雪儿笑盈盈地望着阮新月:“这是父亲的决定。我可不能左右。”
“你们相府老夫人不准千曦儿动身,丞相老爷已经派人跟我知会过了。三小姐,素闻你机智聪慧,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好家伙,直接将皮球替给她?千雪儿听出一丝试探之意,便蹙起秀眉来沉吟道:“依我看,这是长辈之间的较量,我们做小辈的还是不要掺合了。”
“哦?”阮新月挑起细长的眼眸,眼底凝着一抹犀利的光亮。
“非要我拿个主意,我可不敢妄言。倒不如将千曦儿的去留交给天意呢。”
阮新月神色一顿,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冷芒:“你果然狡猾。”
千雪儿紧紧地抿唇,淡若无波地问道:“阮主母来找我,不是为了千曦儿吧?”
阮新月眯起细长的双眸,曲起手指点着楠木椅子的扶手:“你以为呢?”
这位风家主母每次看起来像是将主动权交给别人,实则是为了后发制人。
“我不知。”千雪儿大大方方地还回去。
阮新月冷嗤一笑:“三小姐果然是个能人。”
两人僵持了片刻,看似沉默,实则看谁沉得住气。
阮新月难得来相府一趟,在千雪儿看来,这位风府主母向来是神出鬼没的。
“听说你以前跟风府的嫡子交好?”
千雪儿心中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回道:“怎么了?”
“那你应该很清楚,风萁如今不在京城,已经被官府昭告天下通缉了。谁知道他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可怜我夫君还眼巴巴地盼着他回京,哼,真是有意思!”
阮新月说到这里,倨傲地挑起细长的眼角,笑得不怀好意:“若是三小姐知道风萁的下落,不妨告知一二。风家必有重酬。”
千雪儿早有预料,眼下被阮新月揭穿了,她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燃月郡主的死,只是个意外。”千雪儿无奈地耸耸肩。
“那我不管。我只知道风萁不再是身负众望的嫡子,而是一个——丧家之犬!”
话音刚落,千雪儿便腾地起身,脸色骤然降至冰点:“阮主母,你回去吧。”
说话间,千雪儿吩咐丫鬟送客,自顾自地走出花厅。
阮新月紧紧盯着千雪儿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她嗤笑一声自语道:“看来风萁没死。怎么办呢?他不死,我的计划怎么继续下去?”
千雪儿浑然不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阮新月一眼看穿了。她只是愤然和不甘。
若是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人轻易勾动她的感情,那一定便是风萁了。
想起远赴西岳国皇室盗取冰火舍利的风萁,千雪儿脑袋里登时变得乱糟糟的,竟是一时冷静不下来。远在天边,她又如何判断风萁能否安好归来?
夜里,千雪儿还在纠结此事,心情愈发烦闷起来,便打开檀木窗子吹着晚风。
不知何时,一抹玄色身影飒沓而来。
紫薇园里的树枝早就爆出一片片青葱的绿色,金黄色月光在枝桠间浮动,氤氲成一片温柔似水的湖泊。
千雪儿听得风声,不知为何,她利落地起身来到园子里。
那抹黑影伫立在繁茂的树荫底下,被月光洗练出几分清卓。尤其是那衣角拂落的一片暗金色蔷薇,更是昳丽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