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百合打起帘子，吩咐红梅将熬好的酸梅汤送进来，然后等千雪儿喝汤的时候，百合将红梅和忍冬屏退，将手中的纸笺递给千雪儿。
“莲姨娘？她好像很久没有动静了。”
纸笺上约了时辰，约千雪儿在丞相府附近的一家茶楼中相会。
千雪儿并未拒绝，毕竟莲姨娘对她有过一点帮助，在对付大夫人这件事上也算是出过力的，千雪儿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第二日午时，千雪儿带着辛悦和百合来到清风茶楼。
千雪儿披着薄薄的黑色斗篷，步行来到茶楼门口。抬起头，她看到一块牌匾，那牌匾上写着四个遒劲飞扬的大字：清风茶楼。
京都人都知道，凡是名字里带个清风二字的，多半就是风家的产业。
恍然间，千雪儿想起遥无影踪的风萁。不知道他有没有留在暮月山，也不知药圣有没有替风萁将景泰帝亲自下发的通缉令解除。
杀死一国郡主，这个罪名会伴随他一生么？
他回去暮月山，或者浪迹四海，还有回来的一天么？
想着，千雪儿便有些出神了。兜帽底下的眼神露出一丝难得的迷惘与失落。
“小姐，莲姨娘来了。”百合在一旁低声提醒。
“三小姐，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风姿出众。”千雪儿身后陡然响起一个轻柔爽利的女声，正是侯爷府中许久不见的莲姨娘。
两人上次相见，闹了个不欢而散。千雪儿这会儿见着莲姨娘，却没有从她身上瞧出半点不妥或者不满。
看来莲姨娘真的很适合后宅的生存，知进退，颇有城府。
“碧莲。”千雪儿故意唤出这个昔日在丞相府中伺候大夫人时所用的名字。
果然莲姨娘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
“三小姐，怎么不上去坐坐？我定了雅间的。”莲姨娘勉强压住心头的恨意。
“嗯。”千雪儿走在前面。
伙计殷勤爽快地将千雪儿一行人引到三楼雅间中。这是一间上房，布设精雅。
伙计奉茶，茶也是上等的碧螺春，点心是品福记定做的，瓜果也是新鲜的。
千雪儿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碧莲，叫你破费了。”
“这没什么。”莲姨娘拣了对面的位置坐下，垂眸敛去眼中的细微波动：“妾身服侍小侯爷，虽然只是个寻常的姨娘，却也是颇受宠爱的。银子份例自然少不了。”
说话间，莲姨娘故意抬起手腕拨弄了一下发鬓间的双凤含珠金玉钗子：“前些天老侯爷夫人赏了一套赤金镶玉的头面给我。三小姐，你瞧着，漂亮么，合适么？”
千雪儿唇边挽起一抹恬淡的笑意，微微点头回道：“你如今在靖远侯府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莲姨娘神色一滞，不知想到什么，她脸上浮出一丝苦涩与不甘。
她的神情变化，都落在千雪儿眼中。
千雪儿很清楚，这个莲姨娘今非昔比，她不再是丞相府中那个只知道一心一意伺候大夫人的卑贱丫鬟。她如今有了可以倚仗的靠山，有了梦寐一切的地位和男人。
跟男人比起来，女子同样是贪心的。比如莲姨娘此刻的眼神，隐约藏着一丝求而不得的苦涩，那一定是心有不足惹来的。
沉默片刻，见千雪儿正在慢悠悠地品茶，对她却是不闻不问，莲姨娘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憋屈和烦闷。
凭什么千雪儿和那些相府小姐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她如今委曲求全获得的地位，一年后就将消失在相府小姐的魔掌之中！
“三小姐，小侯爷跟五小姐的事，你怎么看？”莲姨娘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哦，你是说五妹跟侯爷府的亲事？”
“妾身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可是妾身服侍小侯爷大半年了。妾身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是个心高气傲的男子，绝对不会看上什么庸脂俗粉。既然小侯爷执意要娶五小姐，一定是因为她身上有着过人之处。不是么？”
千雪儿微微眯起杏眸，目光幽幽地落在莲姨娘身上。
原来再怎么聪明的女子，一旦被感情和私欲蒙蔽，都会沦为斤斤计较的俗人。
“五妹自然是极好的。难道碧莲不喜欢她？五妹好歹也是丞相府出来的，碧莲当初服侍大夫人，对五小姐应该也是知根知底的吧？将来有这样一个你熟悉品性的女子当你们侯爷府的主母，难道不比找个陌生人家的女子来得好么？”
“可是妾身实在是担心……”莲姨娘突然有些情急。
“担心什么？”千雪儿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五小姐那般出众，将来侯爷府的后宅哪里还有妾身的一席之地！”莲姨娘脸上竟然透着点悲伤与难堪。
“你是怕五妹与小侯爷琴瑟和鸣，感情和洽，将来没了你服侍小侯爷的份儿？”千雪儿冷静地戳穿了碧莲的心思。
莲姨娘似乎更加难堪了，她垂头哽咽起来：“三小姐你不懂的。你跟五小姐一样拥有极好的出身，哪怕只是个庶出。可是比起我丫鬟的出身来，简直云泥之别。妾身这个姨娘的身份，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摆脱了。”
“呵！难道碧莲还想一步登天当主母？”千雪儿字字戳心。
“是啊，我这是妄想……”莲姨娘痛苦地捂住脸：“三小姐，我第一眼看到小侯爷的时候就知道，我这辈子非他莫属。他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面对莲姨娘的真情流露，千雪儿心中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不是那种多管闲事、怜悯苍生的女子，她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
“咚咚咚——”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和敲门声。
百合和辛悦守在屏风外面的隔间里，听到动静，急忙打开门查看。
一个小丫鬟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进来，小步匆匆，神色恭谨。
“姨娘！宝儿醒了，要喝奶！”百合在前头引路，小丫鬟有点畏畏缩缩。
“快给我！怎么不叫奶娘？”莲姨娘急忙起身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婴儿。
千雪儿仔细打量一下，这婴儿大约才出生不久。
“宝儿不要奶娘，就要姨娘。奴婢这就打听到姨娘的去处，急着赶来了。”
莲姨娘当着千雪儿的面解开衣衫，露出一片雪白如玉的肌肤，然后给怀中的婴儿喂奶。千雪儿不动声色地坐着，手中把玩着精致的青瓷茶盏。
等莲姨娘喂完奶，她这才脸色一红，略微不安地笑道：“三小姐，忘了告诉你，这是妾身两个月前诞下的孩子，小名叫宝儿。”
“嗯。很可爱。”千雪儿从腰间解下一块品质上等的美玉，让百合送过去。
百合将玉佩交给小丫鬟：“男孩儿时兴带玉，这是一块辟邪玉佩，可以保佑宝儿以后平平安安，驱邪去灾，一生顺遂。”
莲姨娘像是受宠若惊，立即屈膝跪倒在地：“三小姐，若是没有你，妾身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段缘分。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