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收拾了一间雅致整洁的客房,千雪儿有些支撑不住,便倒头就睡。
临到午时,院子里的阳光晒得人遍体生暖。百合伺候千雪儿洗漱完毕,千雪儿便独自一人在别庄中闲逛。
这庄子规模不大,却是灵珑有致。后院种着一片桃花林。
桃花初绽,晶莹剔透,清风拂过,如同下了一场花雨,诗情画意难以描摹。
千雪儿倚靠在一株桃树底下,不知为何,她突然解下腰间的锦囊,从锦囊中取出一枚精致绝伦的璎珞。
这串璎珞还是她夜访北固山的时候,八王爷临死之前亲手赠予她的。
时隔不久,千雪儿依稀记得八王爷口中吐露的那些字眼。
“她若是看着你平安无虞地长大,一定是很开心的。”
当时她不解其意,只以为八王爷在跟自己打什么机锋。如今想来,何尝不是一种提点?
千雪儿握紧手中的璎珞,纤柔的掌心被玉石硌得有些发疼。
前世她被丞相府蒙在鼓里,直到临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个惊天的秘密。这一世她亲手揭开重重迷障,方知她曾经的百般经营,千般算计,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桃花林并不大,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落在千雪儿耳中。
千雪儿猛地一转身,就见那株老桃树上飘过一抹暗红色影子,如鬼魅般瘆人。
风声环绕,香风四起。桃花美如画,人影渺似云。
一瓣瓣桃花随着清风的吹拂,纷纷扬扬地落在千雪儿身上。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拂去肩头上沾染的桃花瓣,手染余香。
“你不出来,我可要走了!”在静寂的桃林中,唯独千雪儿的嗓音盘旋不去。
“真是败给你了。”那抹红影倏地从桃林深处窜出来。
还是那双浓丽的俊眉,还是那双濯濯的桃花眸,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千雪儿眼眸陡亮,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冲到他跟前,惊讶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咦?你瘦了好多!好像还有点晒黑了。”千雪儿本想像以前一样捏捏他的俊脸,可是一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便识趣地住了手。
风萁却是毫不在意,依旧像从前一样,笑眯眯地盯着她:“你还说我!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时日里,你好像过得……也不是很滋润么?”
“此话怎讲?”千雪儿拾起裙裾,悠悠然地一记转身。
那翩飞的裙裾像蝴蝶一般歇在千雪儿脚边。风萁抬起眼,故意用挑剔的眼光将千雪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胸不够挺,PP不够翘,唯独这张嘴,还是一样的厉害。”
千雪儿登时气得笑出声来:“好啊!风萁,你在外面学坏了吧?”
“嗯哼。”风大爷倨傲地昂起下巴。
“该不会是去了一趟西岳国皇室,你这一路沾花惹草,还是被哪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迷住了?”
“狐狸精哪有你好看!”风萁果断地反驳。
“嘁——你就贫吧!”
两人像世上任意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交一样说说笑笑,等千雪儿确定了风萁已经安然无恙地返回京城之后,心间悬着的大石这才稳稳地落了地。
恰好桃花林尽头有一架秋千,风咏便带着千雪儿过去。
“风萁,你看,今年春天的桃花好像特别鲜艳。”千雪儿坐在秋千上,双腿凌空地晃来晃去,说不出的潇洒恣意。
“嗯。”风萁站在千雪儿身后,掩去眼中的疲惫与哀伤,故作飒然地笑道:“要是每年都可以陪着小狐狸来京郊看桃花,就好了。”
“那是一定的。只要我留在京城一日……”说到这里,千雪儿突然话音一落,透着几分难言的失落。
“怎么了?”风萁倒是细心。
“嗯——有点担心姨娘。对了,你怎么不回风府,来京郊这座庄子里?”千雪儿急忙撇去心头的阴影,转过身来,弯了弯眼角。
你笑得真好看啊。风萁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然后微微出了神。
“喂!风萁!风大爷!”千雪儿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就见风萁咚地一下朝她倒过来。千雪儿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人的分量放在秋千架子上,架子剧烈地晃动起来。
风萁毕竟是个男子,千雪儿扶得有些吃力。不过她还是将风萁送到了客房中。
“百合,准备伤药和药帛,马上!要快!”千雪儿小心翼翼地褪下风萁的外衫,就见他胸口处洇出一大片暗红色血迹。
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幸好千雪儿给他把过脉,并没有身中剧毒,只是一些皮外伤,好好调理之后便能痊愈如初。
百合抓了药,熬制成汤药交给千雪儿。
千雪儿候在床前,拿着银勺,仔细地喂给风萁喝下。
“姨娘那边怎么样了?”千雪儿一个头两个大,眼下她有两个病号要照顾。
“姨娘醒了,只是身子还有点酸痛,在听辛师傅弹琴呢。”
幸亏风萁甚是配合,千雪儿顺利地喂完药,便交代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自己则来到八姨娘的房中。
还未进门,千雪儿便听到一阵悠扬清澈的琴声,一如辛琴此人,冲淡温和。
“这曲子真好听。”房中响起八姨娘的笑声:“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作。信手拈来。”辛琴的声音里充满着包容。
“是吗,我小时候在乡里听的戏也是这样,光顾着好听,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是不是很笨?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姨娘有心即可。”
千雪儿本想推门而入,可是听到这番对谈,不知为何,她飞快地收回手指。
正巧绿菊拎着午膳的食盒过来,正要行礼,却被千雪儿制止住。
“等会儿送进去。别告诉姨娘我来过。”千雪儿吩咐完,便转身走了。
风萁昏昏沉沉地躺在软榻中,隐约嗅到一股清雅如洗的芳香。
原本烦乱浮躁的心绪,因着这股子熟悉的暗香,居然渐渐平定下来。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想挣扎着醒来,却怎么也反抗不了。
梦里,他杀了同门师妹燃月郡主,被师父驱逐出暮月山,被景泰帝下令通缉。
偌大的大庆国,不再有他的安身之地。何况一座京都城?
如果不是为了见一见那只小狐狸,他早就收拾包袱逍遥四海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潜回京城,靠着上等的易容术,他化装成别人的模样,悄悄尾随在丞相府的马车后面,来到这座陌生的京郊别庄。
当时下着桃花雨,景色美如画。风萁原本躲在树林里,打算看一眼就走。
世上本来不该有任何牵绊。可有时候,有了第一眼,就会有第二眼,第三眼。
少女白璧无瑕的脸颊,约莫长开了一些,依旧透着他熟悉的灵动与狡黠。
风萁突然有点舍不得了,如果他就此离别,往后天高水长,何年才能重逢?
兴许是为了心底那一丁点执念,他怔怔地坐在一株老桃树树枝上。
直到那树下的少女,脆声喊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