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房中,千雪儿示意百合将辛悦叫进来。
辛悦一脸的古板无波,眼神从软榻上一扫而过,并没有多嘴半句。
百合守在门口,千雪儿端起药汁给风萁喂下。
一刻钟之后,辛悦还是老样子,站得笔直,神色平板无波。
“这件事只有庄子里的你我知道。”千雪儿轻手轻脚地放下药碗。她没有看向辛悦,可是辛悦一定知道她此时的肃重。
“风公子是朝廷要犯,一旦暴露行迹,便是杀身之祸。辛悦,你的易容术天底下独一无二,劳烦你将风公子拾掇一下,最好叫旁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原来这就是三小姐真正的意图?辛悦了然地眨眨眼:“可以。”
“若是你家主子问起来?”千雪儿墨眸湛然。
“主子将我交给三小姐,想必对三小姐是放心的。”辛悦口气不变。
等风萁幽幽转醒,他不再是那个雌雄难辨的美少年,而是一个眉清目秀、脸色透着几分苍白的瘦弱书生。
千雪儿打起帘子进来,见他醒来,便笑道:“你的伤口都处理好了。”
风萁倒是警觉,懒懒地起身依偎在锁子锦靠背上。
“你给我戴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让你安全呆在京城的面具。”千雪儿将药帛剪开,准备给他敷药。
“这面具皮薄透气,摸起来应该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好是好——”
不愧是暮月山老人的高徒,这厮真是通晓百家杂艺。
“怎么,你不满意?还想顶着你那张桃花脸?”千雪儿笑着打趣。
“非也,老子好歹也是花样少年,这,平白无故地让我老了几岁。”
风萁口中说着不爽,面上却是一派悠然自得,等着千雪儿服侍他用药。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西边群山之中衔着一轮温凉的落日。那金红色余晖将天空中堆叠的白云染成了丝丝缕缕的丝锦,看起来格外壮美。
百合将药碗送进来,千雪儿继续给风萁喂药。
喂到最后一口的时候,风大爷突然不干了。
“小狐狸,若是伤势痊愈,我便要走了。你……”
“走?去哪里?风府呢?”千雪儿登时想起阮新月和风瑀的阴谋诡计:“你的继母前些时候找了我,说是要解开三公子风瑀身上的毒。”
“你怎么回应的?”风萁倚在靠背上,蜷起一条腿。
“那种毒极是棘手,我自然不会答应。”千雪儿神色严肃地盯着风萁:“燃月郡主的事,可有什么回旋的办法?你总不能给你家的三公子做了嫁衣。”
想起那个文弱美貌的庶出弟弟,风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若是一心要风府的家业,那就拿去好了。”
千雪儿惊讶地瞪着他:“你对得起一手栽培你的家主么?”
“嗤——小狐狸,我没有告诉过你么?我早就调查过了,家主一早就给那些姨娘妾室喂了慢性毒药,风瑀身上的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果然跟她猜测的一样。只是千雪儿想不通,虎毒不食子呐。
风家的家主怎么忍心残害自己的子嗣?
“小狐狸,你不是生在风府的,你不了解其中的深浅。”风萁说到这里,笑容忽然淡了下去,一向恣意飞扬的眉梢也染上一丝沉重。
“阮新月是我姨母,当年我母亲死后,父亲抬了她做继室。可是父亲跟阮新月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左右都是这个算计那个,看谁笑到最后吧。”
千雪儿抿唇不语,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搁在桌案上。
“其实本大爷很怀疑,她是真的觊觎风家的产业么?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至于那个风瑀,小狐狸,你救不了他的。这种毒沉积十八年,不可能根除了。”
千雪儿讶异地扬起秀眉:“世上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毒?”
“何止是厉害。”风萁伸手拍了拍一旁的空位,翘着二郎腿悠哉乐哉地笑道:“这是风家家主给那些不听话的姨娘庶子下的,名字十分怪异,叫做香云虫花散,一旦中了这种慢性毒药,身子骨会日渐衰弱,到了三十岁就会死去。”
“所以,活不过三十岁?”千雪儿突然觉得寒意森森。
这风家家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这种手段都使得出来!心机之可怕!
“父亲在我印象里,是个很能干的,西北商路就是他率领风家商队开辟的。当年在西北陌城,风家能够夺得皇商之位,父亲功不可没。”
千雪儿坐在一旁仔细听完。
“这是风家的内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争权夺利实乃寻常。小狐狸,你不要掺合阮新月的阴谋,她那人……诡异得很。恐怕跟后宫也有牵连。”
后宫?千雪儿脑袋里灵光一闪,她隐约记得,前世雪月庵好像发生过一场火灾。惊动了后宫嫔妃,尤其是那些喜欢吃斋念佛的老太妃。
末了,风萁伸了个懒腰,再次恢复成痞子大爷的模样,伸手揽住千雪儿。
千雪儿神色一怔,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风萁狠狠地按在怀中。
“不许动!”风萁的嗓音闷闷的,“这辈子就抱你一次,还不许我肆意妄为一次?小狐狸,将来你做了五皇子侧妃,可不许跟他搂搂抱抱的。要恪守夫规。”
“你这叫什么话!”千雪儿气得笑起来:“真是强词夺理。”
“哎,大爷我乐意呢。”
片刻后,千雪儿不敢挣扎,只能乖乖地窝在风萁怀里。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样的结局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一般。
这天清晨,千雪儿用过早膳,便来到客房中,却只看到一件护心甲。
风萁走了,不见踪影。
千雪儿心中咯噔一下,在屋子里转悠一圈,生怕是那个顽劣的少年故意跟自己开玩笑或者躲猫猫。
可惜她找遍了客房的每一个角落,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从软榻上拣起这件护心甲,千雪儿抖了抖,里头掉出一张信笺,上面用张扬锋利的墨字写着:“留此宝物,伴汝余生。”
千雪儿摸了摸护心甲的质地,软软而又富有韧性,确是一件上等宝物。
可不知为何,她眼中竟然逸出一些朦胧的泪花。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呀,从今往后,世上不再有他的羁绊,他终于可以一个人逍遥自在去了。
要么当他的江湖大盗草上飞,要么去荒漠蜃楼中寻找他惦记已久的宝藏。
门口骤然响起百合的禀告声:“小姐,马车准备妥当了。”
千雪儿有些颓然地跌坐在软榻上,手中紧紧攥着这件护心甲。原本想带着风萁一同回京,总能找到办法免除通缉罪名的,不是?
原来还是她自作多情了呢。
来到八姨娘房中,千雪儿已然恢复成往日里那个清冷自持的大家闺秀模样。
屏退左右,千雪儿关切了几句,便不动声色地问道:“姨娘,听父亲说,你刚刚生下我的时候,给我打造了一枚金锁挂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