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昨晚街面上戒严，直郡王府被近卫堵门的事，云轩蹙眉道：“兹事体大，连父王与大皇子都连夜赶往宫里自辩，最后只是处理了赵侧妃及她身边服侍的一干人，若不是父王送她郡王府中的护卫，也不会连累直郡王府。”
秋菊听说射伤二皇子的人中有一名逃跑不及，被当场抓获，是赵郡王送给赵侧妃的护院之一，受不过酷刑，说是授意于赵侧妃指使。
得到这个消息，不只二皇子不相信，连皇帝也觉得极为牵强。
宫里投毒的人尚未查明，负责给二皇子奉茶的宫女与御膳房的煮茶师傅已被关了起来。严刑拷问之下，人人喊冤。
其中一名宫女实在熬不过去，又牵扯出淑妃宫里的人。
皇帝震怒，传大皇子夫妇与赵郡王进宫自辩，同时派人去恭王府宣赵侧妃入宫觐见。
赵侧妃却在宫人来王府宣她之际，趁人不备，撞墙身亡了。
大皇子夫妇入宫，跪在金阙之下，连连叩头奏道：“赵侧妃之事，儿臣一概不知。”
正妃张氏跟着叩头谢罪：“都怪臣媳管家不善，才出了此等大事。侧妃赵氏要去庙里给多病的二皇孙祈福，说是护卫不够，臣媳嫌她多事，未加理会。谁知她会从娘家借人，直郡王府护院的背景如何，只有直郡王府知情。”
大皇子夫妻俩极力把事情撇清，赵郡王心中大为慌张，当场也作了一番辩白。
皇帝听说直郡王府送出去的两名护院是世子赵冲亲自替胞姐选的人，急命赵冲入宫。
赵冲被宫里的近卫带走，继妃小云氏惊恐万分，换上命妇的品级服饰，也打算向宫里递牌子，却被门上的人禀报：“大门侧门均已被近卫守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皇帝见到赵冲，单刀直入，盘问他送赵侧妃护院的事。
赵冲来到御书房，瞧见赵郡王与大皇子都跪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磕磕巴巴说了两名护院的身份。
“启奏皇上，他俩从前作过江洋大盗，被抓后小臣爱惜其一身的好功夫，刚好府里缺少护院，才许以重金，聘到府里作事。”
大皇子听说直郡王府送给赵侧妃的两名护院是江洋大盗，再次叩头奏道：“父皇，江洋大盗的背景复杂，牵连甚广，也许二皇弟得罪了什么人，也未可知。”
皇帝浓眉紧蹙，目光如电地扫向大皇子，冷冷质问一句：“赵侧妃为何会身亡，想必也有难言之隐吧？”
大皇子不敢抬头，伏地奏道：“都怪儿子平日太过宠她，自从生下二皇孙后，她的性子越发乖张。今日出了这等事，即便是护院自行其事，侧妃赵氏也难辞其疚。她一向是个刚硬性子，这样了结自己，也确实是她做得出来的。”
赵冲听说胞姐已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吓得晕过去了。
皇帝一脸嫌厌地命人把他带下去诊治，直接下了口谕。
“伤二皇子之徒，即刻派人缉拿。直郡王府护院参入其中，恭王侧妃赵氏与直郡王府世子赵冲均有干系。赵氏妄为自裁，除去侧妃名号，贬为庶人。赵冲不顾法度，私收江洋大盗为己用，致使二皇子受伤，除去世子名号，闭门思过一年。直郡王教子教女不利，罚俸一年。恭王治家不严，闭门思过三个月。”
众人跪安后，皇帝转去后宫淑贵妃的住处，已是子夜时分。
淑贵妃少有地跪在院子里迎接。皇帝扶起她，冷着脸先一步踏入房里。
屏退一切闲杂人等，等着淑贵妃的解释。
淑贵妃膝上一软，跪在地中央，垂头哽咽道：“臣妾伴驾二十余载，虽然性子孤傲了些，自认心性并不歹毒，否则皇上也不会宠臣妾那么久。”
“朕也不相信是爱妃所为，但你总得给朕一个交代吧。”皇帝不喜不怒，并没让淑贵妃起身，说话的口气却和缓了许多。
淑贵妃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又伴驾多年，十分了解皇帝的秉性，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替自己洗白，就会引起他的怀疑。若是这件事被皇帝交与中宫来处理，被萧皇后查出点儿什么来，自己与大皇子就会彻底失去皇帝的信任。
百般纠结之下，淑贵妃把事情推给了掌事许嬷嬷，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陪嫁丫头，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不等淑贵妃点名，许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
“都是老奴一人所为，与贵妃娘娘无关。奴婢是看着大皇子长大的，虽非奶娘，却胜似奶娘。大皇子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还体恤下人、重情重义。老奴听闻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一时昏了头，派服侍自己的小宫女做下不该做的事，老奴愿意领罪，只是盼着皇上与贵妃娘娘能够一如既往，恩爱绵长……”
许嬷嬷说到动情处，哽咽得老泪纵横。淑贵妃跪在她的前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感同身受般跟着哭红了眼睛。
在皇帝眼中，淑贵妃一向是个冷艳高贵的女子，从未见她如此柔弱不堪、啼哭不止的模样，心下一软的同时伸出手去，唤她平身。
淑贵妃不敢不从，起身后对皇帝小心地恳求：“许嬷嬷跟随臣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铸成大错，也是见识浅薄所至，看在臣妾的份上，能否杖责后赶出宫去，是死是活，凭天由命？”
皇帝知道淑贵妃想让自己留许嬷嬷一条命，但这一次却没有听她的，而是命人把许嬷嬷带下去，连带投毒的小宫女，一起偷偷处置了。
对外却压下了此事，以不了了之的法子平息了事端。
投毒一事没有牵扯到淑贵妃，直郡王府送护院的事反倒成了朝堂内外议论的焦点。
继妃小云氏听闻女儿的噩耗与儿子被贬的消息，悲愤交加，一时急火攻心，昏死过去。
直郡王府乱作一团，赵郡王在朝堂上备受冷落，双重打击下一夜白头。
大管事赵兴瞧见府里的情形，掩下心中的凄然，极力开解道：“王爷，万万不可过于忧虑，郡王府里里外外数百口人，都还仰仗着您呢！”
赵郡王喟然感慨道：“本王苦心经营这许多年，没想到却眼光不济，把宝押在大皇子身上。皇上属意二皇子，直郡王府办砸了事，今后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王爷，咱们要不要给学士府送份贺仪？孙少爷高中二甲第一百四十八名，听说还被皇上召见了，直接下召留任翰林院。由于二皇子一事，大爷府上只办了一日的宴饮。”赵兴偷眼观察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赵郡王沉思良久，让赵兴退下，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未出。
次日皇帝的御案上，多了一份直郡王府请立世子的奏折。
三日后，云轩被宣入宫中，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拿起赵郡王的请封折子，由身边的总管徐公公亲自递了过去。
“听闻赵爱卿原是直郡王府先王妃所出，自幼长于民间。出了二皇子一事，直郡王痛定思痛，有心让你重振门楣，打算立你为世子，你可愿意？”皇帝不怒自威，冷着脸审视着云轩，掷地有声地问询。
云轩接过奏折，仔仔细细地看过后，伏地哽咽道：“皇上以孝治天下，微臣理当遵从。作为直郡王长子，本该撑起兴家旺族之大任。只是微臣有一愿望，希望有朝一日接回葬于乡野的母妃遗骸，请回她的牌位，了却她半世的孤苦无依。”
“这……直郡王府的家事，朕不会过问，你与你父王商议去吧。朕只想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作直郡王府的世子？”皇帝略一迟疑，绕开云轩的请求，直接问道。
“微臣愿意。”云轩心中一阵失望，但还是叩头谢了恩典，带着皇帝拟好的圣旨回了学士府。
秋菊从他手中接过圣旨，看过后脸上一喜，转眸瞧见云轩郁郁的神色，连忙出言，柔声安慰。
“今日夫君能坐上世子之位，他日就能让母妃的牌位立于赵氏祠堂。好事多磨，不必急于一时。就算父王这一辈不肯，等夫君在郡王府当家作主那一日，也一定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云轩轻轻摇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直郡王府中，赵郡王听说长子云轩求见，吩咐大管事赵兴亲自去迎接，自己也站起身来，大步踱出了书房。
云轩瞧见父王花白头发的那一刻，微微一怔，连忙叩拜。
赵郡王扶起儿子，一时感慨万千，父子俩相对无言。机灵的赵兴一旁屈膝道贺：“恭喜世子爷回府！恭喜孙少爷进士及第！老奴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王爷安享天年，郡王府人丁兴旺。老奴也算是个有福份的人了……”
说到动情处，赵兴别过脸去，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云轩也跟着红了眼圈。
父子二人一先一进了书房，赵兴沏茶倒水后掩了房门，退到院子里守着。
赵郡王瞧见微微垂头的长子，温言道：“你肯来见父王，肯答应作这个世子，父王肩头的重担和心里的危压就去了大半。父王老了，将来直郡王府就靠你们这一脉兴家旺族了。”
云轩再次叩拜，郑重其事地保证道：“儿子定不会辜负父王一番苦心，必不会让直郡王府立于风雨飘摇之中。”
此时此刻的秋菊，穿着三品夫人的命妇服，跪到金阙之下，对着凤案之后的萧皇后恳求道：“夫君心心念念的这个心愿，只有靠皇后娘娘才能达成。”
萧皇后凤眉微挑，并不为难地应下了：“本宫会助赵大人达成心愿。从今往后，直郡王府是三皇子的岳家，不再是大皇子的岳家了。”
搬迁这一日，宫里下了一道谕旨，以小云氏管家不力，教子教女无方为由，大加训斥，直接夺了她的命妇品级，让她迁居别院，闭门思过。
一夜之间，直郡王府再次成为朝堂内外、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直郡王心如明镜一般，知道是长房的手笔，但并没有找世子云轩质问，而是在几番斟酌之下，直接写了一道休书，遣送继妃回娘家。
小云氏接到休书的当晚，哭哭泣泣跑到书房门外求见，二房的赵冲许氏夫妻俩，带着自己房头的人呼啦啦跪倒一片，苦苦哀求。
赵郡王闭而不见，命人强制把小云氏送上了马车。转日，云府就传来了她病逝的噩耗。
秋菊听说小云氏死了，并没有一丝欢喜，望着庭院桂树上挂起的一轮明月，心情繁复地叹道：“人生起伏，如花开花落，又似月圆月缺。”
碰巧被走进来的云轩听到，一时蹙眉反驳：“夫人看到的是月圆月缺，为夫看到的是黑夜过后，总会见到永不残缺、灿烂无比的一轮红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