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在这里等！”胡举人一改往日的云淡清风和不动声色，此时阴沉着脸，异常执拗地转回到停靠路边的一辆不起眼的灰帆布马车里。
客栈捎脚的马车车夫瞧着他们没有走的意思，一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客官，要等多久？”
胡四撩起车帘，随手塞给车夫一锭五两重的官银，车夫立刻没了声音。
从天光大亮等到日头西垂，终于看到几匹快马直奔学士府而来。
胡四先一步跃身跳下马车，然后转身去搀扶胡举人，却被推开，听得他急切地催促：“快去拦住那马头，不要让他们从侧门进府。”
说话间，几匹快马已来到近前，胡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惊得跑在最前面的马上之人赶紧勒住丝缰，一时间骏马向后退了半步，四蹄在原地不住的踢踏。
“何人，竟如此没规矩？”马背上的人穿着宝蓝色绸衫，扎襟箭袖，仔细打量胡四之时，后面的几匹快马也跟到近前了。
中间一位锦衣罗袍，金冠束发的富贵公子，扫了胡四一眼，朗声轻斥道：“小德子，收了你的坏脾气，问清楚了再说。”
这时才下马车的胡举人，在后面高声回应：“学生乃赶考的举子，前来拜会赵大人。听闻赵大人外出不在府上，学生只好守在门外等候。”
“既然你有事，本王就不进府了。”富贵公子正是三皇子，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陪在他身旁的赵云轩，一时调转马头，带着亲随打马离去。
原地只剩下云轩与随从罗大郎、孟大三骑，精明的胡四一眼就看出要找之人，待胡举人来到近前，陪着他恭敬地一揖到地。
“春闱将至，你既是考生，不好好温书，见我做什么？我是不收学生的。”赵云轩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孟大，转身向府门走去。
胡举人一见，连忙说道：“大人，您连在下的姓名都不问吗？在下是礼部堂主事李贵李老爷的女婿胡大富，特奉岳父大人之命前来给姑丈大人请安，还望您看在亲戚的份上提点一二，侄婿感激不尽。”
“进来吧。”
云轩只是顿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往前走，从大门进了学士府。胡举人转头瞅了瞅胡四，二人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门房上的人见到自家老爷，连忙躬身行礼，瞧见跟在后面的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笑模样。
胡四冷“哼”一声，觉得学士府的奴才太过张狂，又踩低捧高。胡举人根本没在意先前受到的冷落，反而满面春风地向下人们点头示意。
云轩来到前厅坐定，吩咐里面的人上茶给胡氏兄弟，然后开口问道：“听说你几次来访，所谓何事？”
胡举人起身恭恭敬敬地答道：“胡家三代经商，到家父这一辈才小有所成。如今双亲年迈安乐，唯一心愿即盼着我能高中进士，光耀门楣。几次来府上拜会，想请姑丈大人提点一二，看看侄婿此次是否有望通过会试？”
云轩听了对方的称呼，一时沉下脸来说道：“虽说你与珍姐定下亲事，但尚未成婚，唤赵某姑丈，为时尚早。你想通过会试，努力即可，这便是我对你的提点。”
话说到这个份儿，胡举人只好拱手告辞。
忍着气走出学士府，转头对胡四吩咐：“既然他如此不讲情面，就别怪我胡某不通情达理了。”
一时负气蹬上马车，回了客栈，关起门来密议了一番，胡四转身出去了。
云轩回府时带着胡举人的事，很快传到了后院。
秋菊等着云轩来到上房，不打听他与三皇子去郊外庄子的情形，先说起胡举人来访的事。
云轩听说胡举人在他走后不久就向门房递了贴子，微微一怔道：“他竟然等了大半日，或许真是想让我提点于他。”
秋菊听说云轩与胡举人见面时的情形，也觉得似乎有些苛刻了。
“要不改日给我娘家送个信儿，等你哪日有空，让胡举人过来一叙？”
云轩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时间了，后日就要下场了。”
一想到儿子要在两日后参加会试，秋菊的一颗心又纠了起来。
年后的这个月，云磊闭门不出，整日闷在房里挑灯夜战。秋菊几次想劝说儿子爱惜身体，每每走到书房窗外，又不忍心打扰。
听了云轩的提醒，一改往日全力配合的做派，晚膳后秋菊亲自去儿子房里，命人收走了他的书。
云磊见老娘故意捣乱，一时无奈地乖乖睡觉。
次日早膳后，继续去书房温书，晚上在自己房里又被秋菊逼着早早安寝了。
下场这一日，秋菊与儿子同乘一辆马车，叮嘱了一路。
马车在贡院附近的路边停下，瞧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颇为感慨地说道：“十年寒窗苦读，就为这一场春闱，真是难为他们了。”
云磊笑嘻嘻地打趣道：“儿子也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向秋菊打过招呼，下了马车，转身接过从车里递出来的食盒，向前面的人群走过去，直到排了队，经过查检走入贡院，秋菊才命马车掉头。
回府不到半日，门上的人急急过来禀报：“翰林院隔街上的酒馆起火了，隔壁的两家铺子也受了连累……”
听说还死了人，秋菊忽地站起身来，吩咐人去找管家刘全。
传话的人连忙说道：“刘管家听说此事后，已经赶过去了。”
下晌云轩回来，面色不愉地唠叨：“今日还真是不顺，原本走得好好的，也不知怎的，突然拉车的马就受了惊吓，差一点把车掀翻了，刘大板与孟大两个人拉缰绳都拉不住，幸好今日罗大郎随行，才没伤到人。”
掌灯时分，刘全也赶了回来，到上房禀报处置善后的情况，云轩才知道铺子也出事了。
秋菊听说死的是自家铺子的人，刘全已经让亲属把人领回去安葬了，抚恤银子也给了，转而又问起隔壁两家铺子的损失。
刘全说道：“隔壁的那家肉铺赔了三百两银子。茶铺损失不小，东家去了，听说酒馆是学士府名下的产业，没敢多要银子，只赔了一千两。”
听说送主子的马车也出了事，刘全一时吃惊地随口道：“难到是流年不利？”
秋菊白了他一眼，刘全立刻噤了声。
云轩瞧了瞧发妻，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两场意外罢了，少要大惊小怪的。”
刘全退了出去，秋菊又打发了旁人，低声问云轩：“果真是意外吗？”
“静观其变吧。”云轩不置可否，秋菊也没再纠结其中。
转天府里平静如水，府外也没传来什么特别的消息。第三日依然一切如常，秋菊这才放了心。
会试第一场考试结束，秋菊带着人在贡院外面等候。
看到云磊走出来，众人围了上去，一阵嘘寒问暖，簇拥着把他送上马车。
“考得如何？”秋菊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云磊一句“还好”盖过，她也没多问，吩咐马车掉头，按原路返回。
这时胡举人也出来了，胡四迎上去给他披了件披风，陪着他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回到客栈后，胡举人对胡四说道：“第一场，不算难。若是接下来的两场考得还行，你就不必让那些人动手了。”
胡四点头应下，张罗着胡举人沐浴更衣，又让客栈送来好酒好菜。
回到学士府的云磊，同样如此待遇。
用过膳后，秋菊就催着儿子赶紧补眠，并吩咐府里上下，不许过去打扰。
云轩回来，直接转去儿子房里，晚膳也是在儿子房里用的。
第二场考试，秋菊再送儿子去贡院。三日后，又把人接了回来。
瞧见儿子越发疲惫的神色，有些心疼地说道：“你再忍一忍，过了第三场，娘允许你大睡三日不起床。”
云磊咧了咧嘴，回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次日早膳后，秋菊陪着儿子一同上了马车，瞧见他依然一副倦容，一时说道：“你在马车闭目养养精神，到了贡院再唤你下车。”
一路之上，马车里都是静悄悄的。行至一个不算热闹的街角处，突然涌出一群叫花子，把马车团团围住了。
秋菊来京城也有十来年了，头一次碰见这么多叫花子聚到一起，一时吃惊不小，连忙吩咐周嫂散银子。
可惜人太多了，随身的散碎银两都拿出来了，还有人没捞着的。
随行的罗二郎和石宝、小柱子下去驱赶，叫花子索性把这三个人缠住了。
这些叫花子，倒也不敢太放肆，可是却不肯走。
云磊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睁开眼睛问何事，秋菊示意他噤声，撩起纱帘一角偷偷向外看，发现人越聚越多，来了好些看热闹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到外面的罗二郎大喝一声：“花子头是谁？若是还带着你的徒子徒孙闹个不停，误了我们的事，别怪我让官府的人端了你的老窝。”
“我们没花子头，你来做我们的花子头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尖声说了一句，一时引得一阵嘻笑。
秋菊实在忍不住了，在马车里高声说道：“无论你们是谁指使的，只要让出路来，我愿意给你们双倍的价钱。”
“你是谁？你说话算数吗？”人群中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出现了。
秋菊正打算报出名讳，却被身旁的云磊扯了扯袖子，然后又冲周嫂努了努嘴。
周嫂转了转眼珠，接口说道：“我家的饭庄在东市上可是数一数二的，若是众位饿了，不如去那里坐坐？我们银子照常给，也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听说有给银子还能免费吃饭的地方，有些人就动了心思，催着马车头前带路。
罗二郎带着石宝和小柱子回到马车上，拿起车夫的鞭子，用力抽打马背，骏马疼得向前猛冲，有些叫花子连忙躲闪，自发地让出一条道儿。
马车一路狂奔，引得后面的叫花子不住大叫，随着声音渐行渐远，车上的人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