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绵绵。
学士府上房的秋菊,立于窗前,默默望着窗外被打湿了的庭院,心中焦急地等待着朝堂上的消息。
跟随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周嫂,最了解主子的心思,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猜中,陪着笑脸凑上前来请示道:“夫人是在担心外面的那几盆蟠桃吗?奴婢这就亲自把它们搬进来,如何?”
蟠桃是云轩从宫里带回来的,三皇子过年时给的赏赐,一供三盆。
秋菊初见时,确实宝贝了许久,连云磊云初小兄妹俩想各要一盆摆在自己房里,都没被允许,当时云轩还笑发妻小孩子脾气。
秋菊却嗔怪地反驳道:“传说西王母的蟠桃园结的桃子能长命百岁,这宫里的东西自然也是极为珍贵的,若是给了孩子们,哪还能让我看到蟠桃长大啊?早被他们背地里吃掉了。”
最后云磊云初与老娘软磨硬泡,才征得她的口头保证,等蟠桃长大了,不会落下他们的那一份儿。
如今秋菊瞧着周嫂带着房里的丫头,顶雨出去把三盆蟠桃搬进来,心底却越发纠结起来。
学士府把宝押在三皇子身上,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只怕对方一个怀疑,就会让自家人小命不保,即便吃了延年益寿的蟠桃也是没大用处的。
此时此刻朝堂之中,正值剑拔弩张、争议纷纷的当口儿上。
户部左侍郎兼内阁学士赵云轩携子上殿,陈说朝堂内外关于恭王府的流言起因。
云磊双膝跪倒,伏地请罪,毫不含糊。
三皇子赵裕没料到学士府会出来顶包,脸色微怔之余,垂下眼敛,极力掩去心中的一丝不忍。
大皇子赵瑾则是满脸狐疑,虎目在云轩云磊父子身上盘旋许久,才冷着脸拱手奏道:“父皇,既然学士府已然认账,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此等散布流言之人,免得他日再有人效仿,混淆视听,扰乱人心!”
殿中位列的文武百官,有些人应和,有些人观望,先前出言弹劾大皇子的御使台转变态度,站到大皇子这一边,请求皇帝毋要因云磊年纪小就轻轻放过。
镇国公瞧着风向不对,有心替学士府说话,出列奏道:“启奏皇上,这件事虽说赵云磊有过,但赵学士能带儿子上殿请过,说明他不徇私情。有功当奖,有过当罚,老臣以为不能因为其子行事不妥,就连带着学士府一起受过。”
这时张丞相也出列奏道:“老臣觉得镇国公此言差矣!子不教,父之过。纵然不是赵学士所为,他也难辞其咎!他的儿子更不能轻轻放过,老臣以为,赵云磊不适合再作大皇孙伴读一职,而且当殿该向恭王赔罪,交由恭王处置。”
皇帝沉思片刻,目光转向殿下众人,御口独断道:“赵云磊,除去大皇孙伴读一职,回府闭门思过一年。赵云轩教子不严,削去内阁学士之职。”
“父皇,这样的处置,是否太过严厉了?赵云磊纵然有过,也不过是传了几句闲话而已。若不是大皇兄行事有异,又怎会被人传出闲话?儿臣觉得大皇兄也有过错。”三皇子终究忍不住,眼中冒火地出列替学士府求请。
大皇子剑眉微蹙,目光咄咄地扫了三皇子一眼,转而对着金阙之上奏道:“儿臣行事如何,自是有目共睹。学士府是三皇弟的岳家,三皇弟想替学士府开脱,儿臣也能理解,但若是因为姻亲关系,就纵其胡作非为,儿臣觉得不妥。”
云轩怕三皇子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连忙出言阻止:“微臣与小儿自知有错,愿意认罚。”
大皇子不好再说,三皇子也适时闭了嘴。
皇帝见再无争议了,就命执事总管宣布散朝了。
云轩带着儿子走出宫门,坐上学士府的马车,总算松了一口气。
云磊觉得不让自己再作大皇孙的伴读,心里很有几分难过,上车坐定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车轮启动,脚夫挥鞭,才开口低声问道:“可还有转还的余地?”
云轩对于皇帝削去自己内阁学士一职,心里也存着几分不痛快,但想到父子二人平平安安地躲过这一劫,还是有些庆幸的,反而安慰了云磊几句。
回到学士府的书房,关起门来,云磊对云轩问道:“爹爹真觉得三皇子适合当储君吗?他若再这般不管不顾,咱们学士府怕是等不到他坐上大位那一日了!”
“慎言!”云轩慌忙伸手掩住儿子的口,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父子俩相对无言好一会儿,云轩才撤回手去,沉声叮嘱道:“既然皇上让你闭门思过一年,以后每日你就好好在府里读书吧。一年后下场考秀才,爹希望你能像十二岁的甘罗那搬,早日位列朝堂。”
云磊冷静下来,一改方才的颓唐,很快恢复以往的淡定模样,笑眯眯地说道:“爹爹好像忘了一件事,咱们学士府该请媒人向恭王府提亲才是!”
云轩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出了书房,向上房走来。
秋菊听说父子俩毫发无损的回府了,欢喜得命人备好茶点,踱到门口张望。
见云轩二人进来,遣走房里服侍的人,亲自帮云轩换了常服,斟茶送到他手里,仔细瞧了他的神色,才放下心来开口问道:“事情都过去了?”
听说儿子被免了皇孙伴读的身份,要在府里闭门思过一整年,丈夫也被削去了内阁学士的职位,秋菊眼里闪过一丝无柰,一时柔声开解了几句。
云轩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并未受影响似地与发妻唠起了家常,很快话题就转到了去恭王府提亲这件事上。
“都这样了,夫君还想请媒人登恭王府的门?何况童儿并不喜欢那个娇纵的二郡主啊!”秋菊诧异之余,语气里也带出了几分不赞成。
“娘,这件事是儿子主动向爹爹提出来的。”云磊听老娘提及自己,立刻出言表态。
秋菊越发糊涂了,立起眉毛出言教训道:“你以为婚姻大事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一会儿说喜欢,一会儿说不喜欢的,到底怎么回事?”
云磊见到老娘面露不悦之色,立刻满脸恭敬地垂首回话道:“娘,咱们只有向恭王府提亲,恭王才会实打实地相信学士府是替三皇子背了黑锅。”
“咱们替三皇子出面摆平了恭王府流言的事,再向恭王府提亲,三皇子也不会起疑心。”云轩斟酌着进一步补充道。
“你们想要左右逢源,两头不得罪?”秋菊转了转眼珠,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见到父子俩同时点头,也不好再作阻拦,只是心里依然替儿子感到不值:“若是他日你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却不能给她正妻之位,你会后悔的。”
云磊低头默不作声,云轩微微蹙眉轻斥道:“身为官宦子弟,心里想得就该是发奋图强,报效朝廷!哪容得他小情小爱的,沉迷于儿女私情之中?”
秋菊白了云轩一眼,懒得再理会越来越刻板的丈夫,有心再劝儿子几句,却被云轩抢先一步,出言打发云磊退出了上房。
正待气闷不过时,被云轩温言开口解释道:“为夫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可是童儿已经长大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主意,你也少些操心才是。”
秋菊沉下脸来并不理会,云轩瞧着房里的气氛不佳,也起身走出了屋子。
整整半日,父子俩均没再照面。
掌灯时分,宫里传来了消息,萧皇后命秋菊进宫觐见。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周身收拾妥当的秋菊,穿着三品夫人的命妇服,匆匆进了宫。
在萧皇后的中宫,还见到了一旁端坐的三皇子。
少不得一番礼仪规矩,秋菊微微紧张地欠身坐上赐与她的绣墩,听候吩咐。
萧皇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此次学士府受过,三皇子有心抚慰,想让本宫亲口问问赵夫人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只要是本宫与三皇子做得到的,但说无妨!”
秋菊心里也明白,却不敢直接要补偿,而是垂头认真地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说道:“夫君想让媒人去恭王府提亲,也不知道能否缓和两家的关系?”
萧皇后听说云轩打算派媒人去登恭王府的门,提的亲事是云磊与二郡主赵瑜儿,一时不动声色地没吱声。
三皇子听罢,却一改往日的犹豫不决,痛快地开口应下了。
秋菊偷偷瞟了萧皇后一眼,刚好对上她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立刻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着脸道:“其实童儿是不喜欢二郡主的,臣妇也怕他将来遇到可心的姑娘会后悔。恳请皇后娘娘给出个主意,最好别让这门亲事做成了。”
“夫人爱子之心,本宫感同身受。可是为了成就大事,有些委屈还是要受的。本宫答应你,将来云公子若有可心的姑娘,本宫会替他指婚的。”
萧皇后见秋菊如此,收起心下的怀疑,竟然也同意了学士府的行事。
从宫里出来,秋菊一身冷汗,好在向萧皇后与三皇子备报了此事,对方也没有异议,只要是宫里不起疑,无论提亲成败与否,至少不会遭双方都厌弃。
事隔一日,趁云轩沐休之日,秋菊夫妻俩带上媒人去恭王府提亲。好巧不巧,大皇子不在府上,接待他们的是张王妃,听说是给二郡王提亲,派人把赵瑜儿的生母霍夫人请了过来,当面问询两家有意结亲的事。
霍夫人一听,立刻变了脸色,连声冷笑嘲讽道:“先前王爷确有此意,只可惜令郎太不争气,信口开河,谬传流言,如今再来恳求,岂不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