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公来去匆匆,杨小小并不知晓。
晚膳时分,云雷命人把各房的人唤到花厅,当场宣布要去郡王府过年的事。学士府上下,早已得到了消息,今日再次被云雷重申,只是唯唯诺诺地应着。
遣散了下人,夫妻俩与孩子们团团围坐桌边,默默用了膳。
各自回房之际,云染扯了扯杨小小的袖子,母女二人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娘,女儿守岁向来爱睡着,万一失了礼数,爹与娘的脸上也无光。再说女儿虽未出嫁,好歹也被立为三阿哥正妃,行事不妥会被传闲话的。”
云染绷起小脸,认认真真地跟老娘掰扯,倒让杨小小有几分迟疑。
这时候云童从后面凑过来,伸出手掌向妹妹的头上拍过去,云染发上的一枝珊瑚珠花立刻歪到了一边,气得小丫头反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云童的臂弯处,云童这才收了手,笑嘻嘻地跳到一旁道:“妹妹方才怎么不躲呀?”
“懒得理你。”云染气鼓鼓地甩了甩帕子,扭头径直走了。她身边的丫头婆子连忙向杨小小与云童福了福,也跟着疾步追了出去。
“学了一年骑射功夫,就想在你妹子面前显摆!她还小呢,人又懒散,身手上面哪比得过你?”杨小小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也不搭理他了。
云童搔搔头,跟上去说道:“娘,小丫头鬼精鬼灵的,前段日子私下里向我借银子,我从自己的私房钱中借了她二千两银子,她还嫌少,又跑到爹那里去哭穷,结果爹又给了她一千两银子,如今人家在外头开了一间小酒馆,生意好着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一出手就是二千两银子,小心你妹子欠债不还。”
杨小小暗暗吃惊女儿居然有经商的天分,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试探儿子的家底。
在她的印象中,孩子们除了逢年过节的红包和平日亲戚走动时得的见面礼,也就是每月那几两月钱了。
云童一下子能拿出二千两银子借给云染,说明他手头还是十分宽裕的。
云童也是一个极聪慧的,不小心透了家底,也有几分后悔,但在老娘目光的逼视下,只好实话实说道:“儿子当初也与妹妹的想法一样,想要手头宽裕些,用私房钱先是偷偷在外面开了一家面馆,后来与大皇孙合伙开了一座酒肆。”
“如此看来,这府里就你爹是真正的没钱人了?”杨小小一时有感而发的话,听得云雷忍不住一阵轻咳。
母子二人转过头去,瞧见云雷站在不远处,微红着脸极力掩饰着面上的尴尬。
杨小小转了转眼珠,给了对方一个明媚的笑靥,十分狗腿地奉迎道:“夫君一年的俸银与禄米也不少,童儿与苒儿哪里比得上?要说最没钱的,当数念儿了。”
此时此刻,一家人提起表亲石馨儿,心中俱是一动。
芫花定下秦家的亲事,商贾出身的婆家也是大手笔,不仅约定要白银万两下聘,杨小小也有意让芫花经手两家合开的绣行,打算把铺面留给义女作嫁妆。
两相比较起来,自幼养在身边的外甥女反而没什么家底可言了。
石馨儿小时候倒是一个风风火火、个性开朗的,如今这两年越来越懂事了,反而养成了这种性子,也没了从前的娇纵任性,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终究不过是客居亲戚家的表小姐,尽管有杨小小百般疼宠着,石馨儿还是变了许多。
一想到此处,杨小小胸中涌起一丝酸涩:“石馨儿与大皇孙青梅竹马,我倒也不担心他们将来没情谊,就是嫁入瑾王府那种地方,怕她应付不了。”
“娘要是担心,就让她多跟苒儿学学,如今瞧着越发像大家闺秀了,连大皇孙都私下问过儿子,是不是念儿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云童关心地说道。
“那孩子表面笑盈盈的,却也是个好多思多想的。”云雷一向看人很准,对这个一直养在发妻身边的表亲并未多在意,但对她的情形还是了解的。
夫妻俩回房安寝时,云雷才向杨小小说了德公公过来传话的事。
她除了惊讶三阿哥对直郡王府与瑾王府的事了如指掌外,见云雷不再纠结了,觉得也是一个意外之喜。心下对去郡王府过年的事也没那么抗拒了。
次日早膳后,杨小小把芫花、云染、石馨儿,连带着上官文秀一起唤到上房叮嘱了一番。
上官文秀自从嫁入学士府,一次也未外出过。这次听说要带上她与二小姐云秀一起去郡王府守岁,一时喜形于色地连连保证道:“婢妾一定谨遵夫人教诲,绝不会给学士府丢脸。”
芫花在孩子中居长,一向乖巧懂事,陪在杨小小身边默默听着。
云染嘟起小嘴,对老娘不肯给她假的事,表示出几分无奈,也没再坚持己见。
杨小小让上官文秀与怀抱云秀的奶娘等人退下后,芫花与云染也起身告退。
石馨儿等众人离了上房,才凑到杨小小身边也表起了决心:“姨母,我记得郡王府的人都是眼高于顶的,此番前去,我会小心谨慎的。”
“咱们只是去守岁,又不是长住,若是受了委屈也不用忍着,告诉姨母,姨母会替你作主的。”杨小小知道外甥女有几分紧张,一时柔声安抚道。
瞧见石馨儿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挽起她的手,二人步入内室。
杨小小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亲自打开让石馨儿观瞧,里面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副金头面的首饰,下层整整齐齐摆有十个金元宝。
“姨母这是提前送我的压岁包?”石馨儿微微一怔,转声揣度着问道。
“从今年开始,每年姨母都会送你一个类似这样的压岁包。不仅如此,姨母还打算年后带你了解铺面上的生意,交与你一座食坊,让你亲自去打理。”
杨小小有意把东街绣坊送给义女芫花作嫁妆的事,石馨儿也略有所闻。如今听说要她打理一座食坊,心下一喜,面上却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将来是要嫁入瑾王府的,姨母会为你备下丰厚的嫁妆,决不会让你嫁过去被人小瞧。到时候还会替你挑选得用的丫头婆子,助你一臂之力……”
杨小小进一步开解,原本打算过两年再提及的事,这一次索性说开了。
石馨儿红着脸垂头不语,手里攥着的帕子都拧成了麻花劲儿。
当着她的面,杨小小把春杏唤到近前,开口吩咐道:“从今日起,你去表小姐房里作管事妈妈,将来表小姐出嫁,你一家子作为陪房也跟着。”
杨小小的决定,惊得春杏呆了呆,但她深知主子说一不二的脾气,很快出声应下:“春杏谨记夫人吩咐,必定尽心尽力打理好表姑娘院子里的事。”
说罢,转身给石馨儿叩头,又惊又喜的石馨儿连忙扶起春杏,言语哽咽道:“姐姐原是姨母身边得力的人,今后我院子里的事,就有劳姐姐帮衬了。”
杨小小站起身来,走到石馨儿与春杏面前,拉起外甥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将来大皇孙若是坐上瑾王世子之位,你就是世子妃,身份尊贵。春杏能服侍你,也是她的福份。只要你记住,姨母待你与亲生无二就行了。”
石馨儿忍不住伏在杨小小身上啜泣起来,寄人篱下的感觉顿时淡了许多,久违的畅快与舒心的日子仿佛又重新找回来了。
“傻孩子,快别哭了,姨母希望你一辈子都能像小时候那样快快乐乐的。”杨小小觉得能适时让外甥女放下心结,自己的一番苦心也算没白费。
石馨儿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睛带上首饰盒与春杏一起退下。
周嫂目送她们离去,有几分可惜地说道:“春杏给了表小姐,小菊给了二小姐,豆花给了芫花小姐,从省城带过来的几个得用的丫头,都被夫人指派出去了,怎么单单忘了大小姐呢?她可是您的亲骨肉,也是学士府唯一的嫡小姐啊!”
“她哪里用得着我来帮衬?人家自己都能偷偷在外面开铺子了!”杨小小冷下脸来嗔怪之余,心中也涌起几分“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除了还不会走路的云秀,云染就算最小了,但也是最不用她操心的一个。
此时的云染在房里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转头对伴春玩笑道:“一定是我娘又在房里唠叨了,不然我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觉得耳根子热,连打喷嚏呢?”
“若依奴婢说,唠叨小姐的一定不是夫人,而是三阿哥。别忘了,你还欠他三千两银子呢。”
伴春的逗趣,顿时引来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云染全不在意地说道:“事先打了借条的,实在不成,小酒馆还在呢,我总不会赖账的。”
“不过这半年的生意还成,每月都能赚上二三百两银子。再有半年,准能还上三阿哥的欠账。”伴春对自家小姐初次开铺子就能赚银子,深表崇拜。
云染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比起老娘开的茶楼、饭庄、客栈等生意,自己开的小酒馆实在不值得一提。
连从三阿哥手中借来的三千两银子,不吃不喝也要一年才能还得上。
当初借钱时,可是向三阿哥打过保票的,若是铺子一年的收入能还上欠款,三阿哥就与她合开一座食坊,让她来管理,利润五五分。
如今小酒馆半年的收益才一千四百多两银子,照这样下去等到明年入夏时分,只怕还要自己掏腰包偷偷补上一二百两银子,才能凑够三千两银子的欠款,账面上也不能让三阿哥看出一丝不妥来,才能实现他的下一步承诺。
“小姐,奴婢听到了一个大消息。春杏姑姑去表小姐房里服侍了,听说夫人还送了表小姐一个大大的红包。”
小丫头坠儿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时气喘吁吁地说道。
伴春有心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云染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起身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把这事忘了?过年长辈们是要给红包的,既然娘提前给表姐了,一定有我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