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终岁尾,最为忙碌的时候,杨小小几乎日日都会收到门上送来的贴子。作为当家主母,有些迎来送往是必须亲自到场的。
对此早已从容淡定的她,唯独对一张请贴有几分犹豫。
春杏瞧出主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几分不痛快,连忙温声劝解:“虽说夫人不乐意去,但大爷毕竟是郡王府的长子,何况还是王爷的亲笔手书……”
“我又没说不去,你当了人家媳妇,也学会唠叨了?”杨小小白了一眼绾起发髻的春杏,戏谑起这个才做了三日的新娘子。
春杏一时羞红了脸,闪退到一旁,瞧见周嫂笑吟吟地走进来,把手上的一本账册放到桌上,喜滋滋地禀道:“按夫人的意思,过年的红包就在这几日发下去。”
杨小小扫了一眼,从抽屉里取出一方青石小印,在账册上面按下自己的印戳。
周嫂瞄见桌上展开的郡王府请谏,斟酌着问道:“夫人还未决定去不去吗?”
“去是一定要去的。”
既然决定下来,杨小小也不再矫情,吩咐周嫂去各房传话,事先做好准备,在腊月二十八动身,除夕要在郡王府守岁,过了大年初三就回来。
府里上下都知道学士府与郡王府的关系并不亲近,平日也疏于走动,对于主子这一次的举动,近身服侍的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不得不应这个景。
既便如此,还是引来府里上下不小的忙碌,特别是近身服侍在哥儿和姐儿身边的人,要打点好小主子出行的一应之物。
对于谁留谁走的问题,周嫂也私下里传了杨小小的意思。
云雷下朝回府,迎面碰到管事刘全正指挥着下人搬抬东西,一时盘问起来,才得知搬到马车上的东西是要送到郡王府去。
来到上房,杨小小迎上前来亲自服侍他褪去朝服,春杏端来温热的奶茶,云雷闻了闻,一饮而尽,蹙眉问道:“怎么给我喝这个?”
“这是咱家茶楼新研制出来的配方,想让你也尝一尝。”
云雷点了点头,并未多加评点,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京中的各衙门口从明日开始就封笔了,早朝也无甚大事,倒是皇上派人传我去御书房说话。”
杨小小听说直郡王府立世子的奏本已经放到了御案上,皇上亲自询问云雷的意思,而云雷的回答却又差一点惊掉她的下巴。
“你毛遂自荐,想当直郡王府的世子?”
没想到如今已经位高权重的云雷依然执着于此,有心劝说几句,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云雷对父王上书皇上,世子的人选并不是自己而感到深深的失落。听说郡王府派人送来请贴,邀请他们一家回府过年,一时沉下脸来锁眉不语。
杨小小听了直郡王替赵冲请封的事,心下也有几分气愤,冲口怒道:“先前我还泛寻思,如今看来让咱们过去,竟然是一个下马威了!”
转头扫了屏风一眼,冲着外面的春杏高声吩咐:“你亲自去上院告诉管家一声,就是年礼照样送过去,去郡王府过年的事就作罢了。”
春杏脆脆地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传话,却被云雷叫住了。
杨小小知道云雷还想维持表面的关系,不想彻底撕破脸皮,但她却早已不耐烦了,硬气地反驳道:“如今你已官居三品,又得宫里重用,何苦向他们陪小心?”
“那是我的家!”云雷难掩脸上的怒气,心下却一片悲凉。
杨小小乖乖地闭了嘴,春杏瞧着房里的情形不对头,先默默地退了下去。
云童从宫里回来,兴冲冲地到上房请安,瞧见屋里静悄悄的,老爹老娘谁都不说话,心中纳闷儿之余,还是先说了自己开心的事。
杨小小听说宫里会在过年期间举办冬猎大会,大皇孙不仅邀云童一道参加,还有意打探学士府的动向,希望石馨儿也可以随长辈一道前往。
“娘,我猜你与爹一定会去的,是吧?”
云童嬉皮笑脸地凑到近前,扬起眉清目秀的小脸,斜睨了老爹一眼。
“谁说我要去了?”杨小小适时开口嗔怪了一句,目光也飘向了云雷。
“出去散散心也好。”方才还陷在恼怒中的人,这一时刻重新整理好情绪,温声开口应承下来。
母子二人见云雷恢复了常态,都松了一口气。
杨小小借故起身去厨房张罗饭菜,把父子二人留在上房说话。
云童一改方才的小儿姿态,恭敬地立在一旁,等着老爹开口训话。
云雷一反常态,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云童告座后,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开口问道:“爹有不顺心的事?”
“大皇孙那边的情形如何?”云雷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快,转而问起瑾王府的动向。
云童迟疑了一下,说了大皇孙向他透露瑾王正妃张氏再次诞下一女,向大阿哥私下进言,要把大皇孙过继到自己名下,却得到各方反对的事。
华夫人为了大皇孙的前程,倒是愿意做个忍气吞声的,但是赵侧妃与上官侧妃却不想让张王妃与华夫人联手,各自向大阿哥进言,极力劝阻此事。
云雷听说大皇孙有意托云童向他这个师傅问计,一时没了言语,沉默良久才道:“如此说来,大皇孙在府里颇受瑾王与瑾王妃看重,只是如今大阿哥与三阿哥斗得厉害,若是有朝一日他坐上世子之位,将来必是要卷入其中的。”
云童明白老爹所想,在大皇孙身边做伴读,对他的为人与瑾王府的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一个念头已经盘旋在脑中好久了,这一次索性大着胆子说出来。
“三阿哥虽是嫡子,但见识与谋略上远远不及大阿哥,将来谁能登上那个位子,还不一定呢。儿子倒觉得大阿哥比较合适,大皇孙若为世子,将来必得大任。”
云雷侧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云童立刻垂下头去,心中开始打鼓,特别是在听到直郡王府要立赵冲为世子时,重又抬起头来,满眼吃惊地问道:“祖父竟然无视爹这样出色的长子,反而要立碌碌无为的二叔为世子?”
“立世子这件事也是大有学问的,哪能单凭一点呢?”云雷无心教训儿子见识浅薄,心里更多的是担忧父子不能同心。
“大阿哥比三阿哥年长十余龄,又是个精明强干的,三阿哥如今确实不如大阿哥,但你别忘了,咱们学士府之所以能有今日,受惠于皇后娘娘母子的庇护。爹曾教导过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人不可以见异思迁。”
云童觉得老爹变了许多,当初同意表妹石馨儿与大皇孙定下亲事,也是为了给学士府留一条退路,如今倒是一心一意地站到三阿哥这一边了。
他有心辩驳两句,一想到从宫里出来的路上,大皇孙叮嘱过的事,只好暂时忍住了,迅速转移话题地问道:“冬猎大会,爹会一起去吗?”
“大年三十要去郡王府守岁,你祖父是个喜欢行围打猎的,你二叔马上有几些能耐,到时候你跟随他们一起去吧。”
云雷婉言谢绝了儿子的邀请,云童却有几分心急起来,委婉地劝道:“大皇孙有意邀请爹,也是由于这段日子见爹都不去瑾王府提点他的功课了。”
“你是来替大皇孙作说客的?”
云雷微微诧异之余,恍惚觉得自从坐上户部侍郎之位,自己在上书房行走的日子确实少了许多,又由于与三阿哥走得近,无行中把大皇孙给忽略了。
“爹与三阿哥有师徒之谊,如今朝堂上下都把学士府归为三阿哥一脉,但儿子却是大皇孙的伴读,爹也曾做过大皇孙的开蒙师傅,也过于厚此薄彼了。”
云童觉得云雷没有顾及外人的看法与感受,适时地建议,听到云雷耳中却成了抱怨,加上直郡王府立世子的事,没好气儿地斥责起来。
“你乳臭未干,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私下里乱议皇家事。别以为你当了皇孙伴读,就能有恃无恐!不若我禀明皇上,辞了你的差事,回家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云童见老爹真生气了,立刻起身双膝跪倒在地,一迭声地认错赔不是,把进来的管事刘全吓了一跳,身旁的德公公反应极快,微微愣神立刻转成笑模样。
“赵学士在上书房行走,对学生一向就是个和气的,若非今日所见,很难想象赵学士竟也是一位严师啊!”
云雷扫了云童一眼,云童慌忙站起身来。父子俩神色尴尬地笑了笑,把人让到房里坐定,刘全亲自张罗茶点,然后与云童一声退了出去。
房里就剩下云雷与德公公二人时,德公公收起笑容,一脸玩味地说道:“三阿哥让奴才给赵大人传个话,既然大皇孙有意争瑾王世子之位,不如成全他。说起来,他不只是三阿哥的亲侄儿,将来也是要作姻亲的。”
听得云雷心下一紧,连忙冲德公公拱了拱手,恭敬地沉声问询:“不知三阿哥有何吩咐?还请公公提点一二,臣照做便是。”
德公公一阵轻笑:“提点倒也谈不上,只是这不是争一时之长短的好时机。只要你们不因直郡王上书立赵冲为世子之事而不高兴,尽量与郡王府关系和睦,若是郡王府也不反对大皇孙登上瑾王府世子之位,大皇孙的胜算就更大了。”
云雷心思翻转,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德公公此行的目的,眼中闪过一丝窘意,点头保证道:“请三阿哥放心,家事再大,也比不得国事。学士府绝不会因私废公,误了三阿哥与皇后娘娘的大计。”
德公公见话已带到,并不多留,临走之际低声透露道:“三阿哥说了,郡王府一个小小的世子不算什么,请赵学士无须在意。将来有朝一日,必定会圆了您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