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承恩伯楚斯和儿子楚怀瑾也得知了长春街上发生的事情,待禀报消息的小厮退下去后,楚斯沉吟着开口道:“明日苏烈肯定会将此事添油加醋上奏给皇上,你怎么看?”
“听闻这两年苏将军在百官之中威望颇高,拥护他的文武百官几乎占了大半个朝堂,只要将今日之事稍加传扬一下,明日肯定有很多人替将军府出头。”
楚斯看了看笑得一脸温和的儿子,忍不住说道:“你这招可真够毒的,明日这一出上演后,苏烈这两年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上位者最忌惮的就是臣子的声望太高,尤其是苏烈这种手握重权的臣子。
“呵,我看他苏将军就是近两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都快忘了自己姓谁名谁了。”楚怀瑾虽然面带微笑,但语气却十分凉薄。
“说起来,这姜家的小子还真行,表面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没想到转身就将苏烈的儿子揍得吐血。我看这京城啊,也没几个人有他那个胆子!哈哈哈,不错不错,对我的胃口!”楚斯大笑着说道。
提到姜萌,楚怀瑾面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小世子这性格,他也挺喜欢的。他就说武国公府怎么可能会养出小绵羊来,原来是头披着羊皮的小狼崽。
“对了,听说去年冬日里,苏荣轩在街上看中了一年轻女子,不顾对方已有丈夫,强行将人带回了将军府,那女子不堪受辱半夜吊死在了将军府门口,她丈夫悲痛气愤之下找到将军府要说法,却被将军府的下人活生生打死了,他家里年迈的老娘先是死了媳妇,后来唯一的儿子也跟着去了,绝望之下也一头撞死在了将军府的门口。”想到狠厉的苏荣轩和目无王法的将军府,楚怀瑾的脸和语气都冷了下来。
提起去年那桩惨案,楚斯也叹着气说道:“哎!这件事我也知道,因一下子出了三条人命,当时闹得还挺大。那受害女子的娘家的还告到了京兆府尹那里,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想也知道定是他苏烈和将军府在背后给苏荣轩撑腰。只是可怜了那一家人……”
“苏烈以为将这件事压下去就能粉饰太平么?有的事情既然敢做,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
“你的意思是?”楚斯不确定地问道。
“督察御史们最近不是都在家晒太阳吗?想必他们很乐意了解这件事情的始末。”楚怀瑾一边简要地跟他爹解释,一边招呼小厮过来吩咐事情。
督察御史是先帝在位的时候设置的官职,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正朝仪等事务。
这些言官们虽然没什么实权,但那一身“谏”功却修炼得出神入化,他们上至皇上,下至百官,什么都敢直谏不讳,所以别说满朝的官员们,就连昭文帝见了他们都头疼不已。
而言官的两位代表人物,陆正和公孙则,更是让人“闻风丧胆”般的存在,光看这二位的名字就知道他们的品行和作风如何了。
第二日早朝,当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林全例行公事扯着嗓子喊完“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后,苏烈一下子走上前跪在地上语气沉痛地说道:“臣有本奏,请皇上替臣做主!”说完也不抬头,只用额头触着地面。
昭文帝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苏烈,心里有些诧异,因他的有意抬举,苏烈近几年的地位一直水涨船高,尤其这两年,在朝中的地位更是到了独一无二的地步。看他这受了天大委屈的这样子,莫非还真有人敢欺负他骠骑大将军?想到这里,昭文帝有了兴趣,温声开口道:“苏爱卿这是为何?有事起来说,朕一定替你做主!”
苏烈听了皇帝的话后连忙感激地磕头道:“谢陛下!”只是并不起身,而是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启禀陛下,臣要状告武国公世子姜沐阳,目无王法,当街行凶!”
“武国公世子姜沐阳?”昭文帝这下更诧异了,武国公府五年前将府门关闭后就逐渐隐退了朝堂,鲜少有人提及。而他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心中真的有愧,这两年总是梦到姜伯毅,每次都从睡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他思来想去,干脆下令撤回了监视武国公府的人,反正武国公府现在除了妇孺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不足为惧。今日再次听到有人提起武国公府,他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陛下,臣要状告的正是武国公府的世子姜沐阳。昨日,犬子在街上偶遇姜世子,对方二话不说就让人将犬子和我府中的侍卫暴打了一顿,几位侍卫皆被打得鼻青脸肿,犬子更是被打得吐血,御医说近半年都无法下床,且就算痊愈了,日后也会留下后遗症。我骠骑将军府与武国公府素无恩怨,可怜我那儿子平白无故就遭此无妄之灾,那姜沐阳目无王法,当街逞凶,简直欺人太甚!这口气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所以今日特恳请圣上替臣做主,还犬子一个公道!”苏烈语气激动地说完后又伏在地上深深叩首,神情悲愤。
站在文官列尾的姜仲文听完后,心中立刻狂喜起来。心想姜沐阳这小子做了做了五年缩头乌龟,这下终于犯上事儿了,惹谁不好,偏偏惹了骠骑大将军的儿子,看这回不有他好受的!
忠勇侯秦忠听完后却既诧异又气愤,他知道他那外孙是极为明事理的,决计不会做出苏烈所说的那般目无王法之事,反而是他苏烈的儿子,成日招猫逗狗,不务正业,出了名的纨绔。只是他实在不明白,阳儿是怎么会招惹上苏荣轩那等不成器之人的。
同样一脸气愤的还有站在文官之列的陆正。陆正秉性正直,十分看不惯苏烈这幅做派,心道亏他一堂堂骠骑将军,竟然随意污蔑一十几岁的少年,明明是他那混账儿子目无王法,挑衅在先,现在竟然倒打一耙,颠倒是非黑白,企图蒙蔽圣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苏烈话音刚落,他就准备上前辩驳,却被身旁的公孙则一把拉住了,还对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虽然陆正并不明白公孙为何要拦住他,但也清楚这厮向来比他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因而只得暂且按捺住。
昭文帝看了眼满脸不忿的楚斯,视线又重新转回到跪在大殿中间的苏烈,道:“苏爱卿先起来,此事所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朕一定会替你们将军府做主的!”
“谢陛下!”苏烈见好就收,再次叩首后起身站回了武官首列的位置。
昭文帝正欲唤太监去武国公府宣姜沐阳来当堂对质,谁知道,还不等他开口,就有人迫不及待地站出来为苏烈和苏荣轩打抱不平了。
“陛下,武国公府世子姜沐阳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在长春街纵奴行凶,简直胆大妄为!若不严加惩治,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之事!因此,臣恳请陛下对姜沐阳严惩不贷!”
昭文帝看了一眼义愤填膺地兵部尚书吴世钦,似笑非笑道:“哦?其他大人怎么看?”
现任兵部尚书吴世钦是苏烈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倒要借此机会看看,他的朝堂上还有哪些臣子唯骠骑将军马首是瞻。
“臣赞同吴大人所言。”京兆府尹出列行礼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
昭文帝看着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将整个大殿中央站满了的文武百官们,简直要怒极反笑了。这群每日喊着“吾皇万岁”的臣子,不等他问明事情因果,仅凭苏烈一番片面之词,就如此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表忠心,将他这一国之君置于何地?真当这天下是骠骑将军府的吗?!
苏烈此刻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他平日里长袖善舞,刻意结交了不少大臣,却也没想到今日会有如此多的同僚不约而同地站出来替他请旨。
“陛下!老臣恳请陛下探明事情的因果,臣愿以性命做担保,臣那外孙绝非苏将军口中那般穷凶极恶之人,求陛下明查!”秦忠再顾不得女儿再三叮嘱的在皇帝面前与武国公府保持距离之类的话,连忙走上前跪下来请求道。
苏烈还欲分辩一二,一抬头看见昭文帝阴沉的脸色,心中“咯噔”一响,头脑也立刻清醒起来。他怎么忘了,上位者最容不得的就是结党营私,而龙椅上坐着的这位,向来不是心胸开阔之人。只怪他这两年过得日子太舒坦了,连身为军人最基本的警惕之心都快丢弃了。再这么下去,只怕他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武国公。苏烈心念电转,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字。
昭文帝看了看大殿两侧仅剩的几位臣子,勉强压抑住心中怒火,对着面无表情恭谨站着的承恩伯楚斯开口道:“楚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被皇帝点了名,楚斯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微微上前几步,神态恭敬地答道:“回禀陛下,臣认为此事当认真查探后才能下定论。陛下圣明,定会明察秋毫。”
昭文帝听后心中微霁,对楚斯的识时务更加满意了几分,心想过些时日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嘉奖一番承恩伯府,让那群吃里扒外的人都长长眼。
秦忠听还有人愿意替他家外孙说一句公道话,心下感动不已,立刻朝楚斯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承恩伯一直是朝廷中的一股清流,从来不参与任何党派纷争,正因为如此才颇得皇帝的看中,他的话,皇上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陆正此刻站出来,昭文帝不仅丝毫没有往常的头疼,反而十分高兴,心道这下有人替他收拾苏烈了,于是用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语气对陆正说道:“不知陆爱卿有何事要奏?”
公孙则素来会察言观色,见昭文帝面色由怒转晴,明白他心里肯定对苏烈有了芥蒂,心想一会儿上奏可以畅所欲言毫无顾忌了。
陆正则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情绪的变化,只将事先准备好的奏折呈了上去,并说道:“回陛下,臣要奏骠骑将军苏烈的儿子目无王法,当街逞凶。”这是将苏烈刚才状告姜萌的话又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陆正平日虽然不怎么讨喜,但为人正直不阿,从来不做无中生有之事。因而殿中方才替苏烈和苏荣轩打抱不平之人此刻都有些诧异,暗暗揣测是否真有什么内情。
“昨日,臣和公孙大人在长春街的茶楼喝茶,恰巧见证了苏将军刚才上奏的一幕,只不过事情的经过却与苏将军所描述的完全相反。我与公孙大人亲眼目睹,苏将军爱子苏荣轩昨日下午拦下武国公世子姜沐阳的马车,并当街出言羞辱于姜世子,最后干脆直接命府中侍卫动手打人,姜世子身边的侍卫为了保护主子不受苏荣轩的马鞭偷袭,才出手伤了他。据苏荣轩和姜世子对话而知,苏荣轩是因为前些时日投壶输给了姜世子,心中记恨才特意报复。所以真正目无王法、当街逞凶之人是苏荣轩,而非姜沐阳!此外,臣还要奏骠骑将军苏烈颠倒是非,企图蒙蔽圣听,请陛下明察秋毫!”
陆正一口气说完后,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陆正说的才是事情的真实经过。正因为如此,刚才支持苏烈的那一大群人才惊惧不已,纷纷交换眼神,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有的人甚至在偷偷用袖子擦额头上的冷汗。
苏烈心里则对陆正恨得要死,暗怪他多事,心想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他。
“公孙爱卿,陆爱卿所言是否为实?你和陆爱卿昨日果真亲眼见到了是苏荣轩挑衅在先?”昭文帝看着公孙则问道,语气和神情都不辨喜怒。
“回陛下,千真万确,陆大人所言句句为实,确实是苏荣轩公然挑衅在先。反而是姜世子一直温言相劝,极有礼貌。最后将军府的人动手之时,姜世子还亲自将围观的百姓疏散开来,以免伤及无辜。”公孙则恭恭敬敬地答道。
昭文帝刚想命人去寻证人,就见公孙则接着开口道:
“陛下,臣还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