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愿此好去莫回头
锅锅不吃碗2020-08-02 00:084,166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江斯年轻轻的话语很快被热闹的人声和烟花的声音遮盖住了,“卫华,云锦要是还在,应该会和他一样活泼吧。”

  卫华随着江斯年的目光看去,只见顾清素正踮着脚要召南抱,明白了江斯年的意思,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殿下,这是顾丞相的嫡长子。”

  江斯年睁大眼睛,努力维持的老成一下子消失,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这才显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他是顾丞相的长子?”

  刚刚顾清素脆生生报出名字的画面一下子在脑海里闪回,他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我居然没注意到……”

  卫华叹口气,看着江斯年又迅速拾起平日维持的正色,有点心疼才八岁的太子殿下:“是的,等将来您登基,他就是辅佐您的丞相。”

  江斯年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的说:“母后宫里那株每年都开了一树的西府海棠很配他。”

  卫华随着他视线沉默的看了一眼,没再说话。江斯年不舍的收回目光,低低地唤他,“卫华,咱们走吧。”

  ****

  顾清素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德宁宫门口,他站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刚刚那些被回忆压下去的酸涩失望又涌了上来。

  他没去敲门,他怕见到沈清婉,怕看见她小心翼翼护着肚子的模样。哪怕只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肚子里怀的是江斯年的孩子,是江斯年名正言顺的孩子。

  他现在最怕看见江斯年。

  只要看见江斯年,看见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顾清素都会忍不住疯狂翻涌的情绪,那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他咽喉,用最钝的刀子一点点剖出他心脏。

  实在是痛极。

  顾清素久久的站立在德宁宫门口,站在金灿灿的牌匾下静默无声。

  天色有些阴沉,细小的雪花顺着风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宫墙各处,雪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了鹅毛大雪,很快就铺满了所有角落。

  瑞雪兆丰年,今天还是正月十五,这孩子是个好兆头。顾清素淡淡的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长命锁,那是他前天才买的,原本是要给顾景的新婚礼物,只是这两日太忙,这才没来得及给出去。

  顾清素拨了拨小铃铛,轻笑一声,“哪有我这么不靠谱的长兄,弟弟成亲已经五天了才准备新婚礼物。”

  他叩了叩门,不多时就有一个宫女打开了一条缝,一见是顾清素吓了一跳,连忙要请他进来。他摆摆,递出了长命锁,微微一笑:“交给皇后娘娘吧,就说是我送给孩子的贺礼。”

  小宫女呆呆的点点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清素已经走远了,她连忙把长命锁送进了屋里。

  沈清婉正恹恹的歪在榻上,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听了小宫女的禀报,眼神里突然有了亮光:“还不快请进来!”

  “娘娘,丞相已经走了,奴婢请过了,丞相没答应……”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回道。

  沈清婉看着掌心的长命锁,心情十分复杂,眼眶里酸涩的几乎要掉下泪来。

  小巧的物件静静躺在掌心,就像她肚子里的小生命一样,小小的,又令人不容忽视。

  他递过这长命锁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是酸涩,是难过,是祝福,还是……

  是什么已经无从考究了,沈清婉隐隐约约有个预感,她大概再也无法见到顾清素了。

  ****

  “大人?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宫里的事都处理完了?”终南刚好路过前厅,一抬眼就看见失魂落魄低着头的顾清素。

  “您怎么了?”终南连忙扶上他,目光有些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顾清素微微脱力地倚在终南肩上,眼神有些失焦:“我爹呢?”他有些话想告诉顾衍。

  “老爷和夫人在书房呢——您要过去吗?”终南说着就要搀扶他走过去。顾清素摇摇头,松开了终南低声道,“没事,我自己去。”

  “爹,是我,素素。”顾清素垂着眼轻轻敲门。屋里的说话声截然而至,李氏打开门,看见顾清素就笑了,“素素回来了,累吗?”

  一见李氏,顾清素的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但他用力强忍住了,勉强勾起一个笑容,“娘,我不累——我有话要和爹说。”

  李氏回头看了看顾衍,得了应允后才走出来,温柔的抚了抚他发丝:“有什么话好好说,娘去给你做银耳羹。”

  一关上书房的门,顾清素的泪就像不要钱似的从脸庞上滚落下来,他撩了袍子屈膝跪下,连声音都在颤抖。

  “爹,儿子想求您一件事,行吗?”

  顾衍也愣了:“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跪什么,怕我不答应?”

  他轻轻摇头,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细看之下还在颤抖:“爹……我求您,重回官位……成吗?”

  “重回官位?你想干什么,丞相不做了?”顾衍的眉毛拧成一道川字,眼角的细微皱纹更加明显,“皇上也不要了?”

  一提到“皇上”这个字眼,顾清素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自己的低泣:“……爹,婉婉有了身孕,孩子是皇上的。”

  “什么?身孕?!”顾衍比他还惊诧,见他一副咬着牙的苍白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了,一下子火冒三丈:“他背着你做的?!”

  “爹!别问了……我求您别问了……”顾清素神色痛苦,压着哭声的嗓音也变得沙哑,“结束了,我们结束了……我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爹,我求求您……”

  顾衍一瞬间就听出来儿子的意思,面上交织着不忍和心疼:“不在这儿待了,你能去哪儿?”

  顾清素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泣音,豆大的泪珠一滴滴坠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悄无声息的消失踪迹,只留下一小块圆圆的深色印记。

  “去哪儿都行,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皇宫、不在京城、不在有他的地方——是哪里都行。”他用力擦掉下巴上聚集的泪水,不敢抬眼看他爹,声音颤抖,“您就让我逃避一次吧,成吗?”

  顾清素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和江斯年这么多年顶着所有压力,辛苦又煎熬的避开所有视线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身份地位终究摆在那里,他是君,他是臣,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为世人所不容,为伦理所痛斥的。

  婉婉才是他名正言顺、可以和他一起记入族谱、千秋之后和他合葬的人。

  那他这么多年来坚持的信念岂不是一场笑话?婉婉那样刚烈的人……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无名无份的。

  顾清素苦笑一声,“爹,是我太幼稚了,我太天真了。”天真的相信曾经许诺的一辈子,天真的相信他真的可以为了自己摒弃一切,天真的相信那个爱情。

  顾衍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顾清素,就算能让他留下来又如何,难道让他永远待在丞相府,永远不出家门吗?

  还不如放他出去散散心,说不定他自己想通了,事情就自有决断了。

  “素素,爹以前说过,你可以做自己。皇上那边爹替你瞒着,爹不会干涉你们的感情,爹只想让你能开开心心。”他轻轻扶起顾清素,“既然不想在京城待了,那就出去看看吧,山川河海都瞧一瞧,见过的人多了,事情自然就能解决了。”

  顾清素发出一声抽泣,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抱住顾衍,“爹……”

  顾衍又酸涩又心疼,但他知道儿子已经大了,他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让他自己去解决,明白了道理,心结自然就解开了。

  “放心去吧,一切有爹呢。”

  ****

  翌日。

  “臣有本启奏。”

  顾清素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感情,江斯年心里一紧,无可抑制的漫上酸涩,“爱卿请讲。”

  “臣在任已有九年,这九年来丝毫没有担负起丞相职责,还日日影响陛下勤政爱民,”顾清素抬眼,江斯年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生生看出绝望,“臣引咎请辞,由家父重新接任。”

  江斯年又惊又怒,顾忌着满朝文武才没有冲下去:“不行!朕不许!”

  顾清素对上他的眼神,丝毫不管刚才那句回荡在整个太极殿上空的怒喊,一句一顿道,“陛下,臣引咎请辞,自请离开京城。”

  “顾清素!”江斯年猛地站起来,他已经顾不得这是在朝堂上了,“你疯了吗?离开京城?!你准备去哪儿?!”

  相比之下顾清素就显得尤为淡定,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斯年又生气又委屈愤怒的复杂表情,语气照样毫无波澜:“臣请往山林,自此不复归。”

  江斯年看清他眼底的绝望和心死,看着那情绪丝毫不差的击中自己心口。

  整个大殿“嗡”一声炸开了锅,众臣一片哗然,每个人脸上都是不可思议——包括想要弄死江斯年的程方和平日里从来都面无表情的许义。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陛下三思”,所有人都哗的一下跪下了:“陛下三思!丞相三思!”

  顾清素仿若未闻,藏在宽大袖袍里拿着笏板的手都在颤抖,密集的撕扯感和痛极时的窒息感快要摄走他所有的魂魄,饶是如此,他还是咬着牙,执拗的一字一顿重复。

  “臣,请往山林,自、此、不、复、归。”

  江斯年眼前发黑,指尖攥紧了龙椅扶手的雕花边角,尖锐的疼痛也没能盖过他心里漫天遍地的撕心裂肺,努力拿出平稳的语气,“朕说了,朕不许,你听见了吗?不许辞官、不许离开京城——”

  顾清素轻笑一声,但眼里却毫无笑意:“陛下让不让走臣都会走,天涯海角处处为家,臣不怕横尸宫门口。”

  江斯年瞬间打消了封锁城门的念头,他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所有情绪堵在喉间,闷得他快要泛上血腥气来。

  整个大殿上静谧无声,没人敢在此刻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觑,空旷的大殿上,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顾清素收起笏板,面色浅淡的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内心所想,他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分给江斯年。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江斯年终于看清他腰上那片空荡的地方——他没有挂玉佩,那个陪了他二十年的玉佩,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下面、一刻看不见就要着急的玉佩,此刻没有在他身上。

  江斯年根本无法抑制颤抖的指尖,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在朝堂上失态掉泪,他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清素决绝的黑色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已经昭然若揭了,这下是真的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程方还在震惊中有点缓不过神,但顾清素踏出大门后,殿前重新填满的光让他恍惚间清醒过来。

  他们……竟然是?

  不仅程方难以接受,满朝文武都处在相当大的震惊中说不出话——除了许义他们这些早就知道的“内人”。

  ****

  “大人,咱们现在就走吗?”召南见顾清素回来,立即问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顾清素脱下官服,毫不在意的扔在床上,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衣服,“别叫大人了,和从前一样,叫少爷吧,”他淡淡道,“现在就走。”

  刚刚见江斯年那一面,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和信念,他再也没有力气像刚才一样镇定的说“我要走”了。

  “少爷……”召南拿过桌子上刻着精致雕花的小红木盒,递给了顾清素:“玉佩还拿吗?”

  顾清素指尖微微颤抖着打开卡扣,晶莹玉润的玉佩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绸缎上,淡黄色的穗子丝缕分明,乳白色的隔珠泛着剔透的光泽,衬着红色的缎布,实在是精巧好看。

  他像是不忍心看似的,“啪嗒”一声重新扣上,抚着盒面的纹路和雕花低低道,“拿着,我亲自拿着。”

  他还是舍不得摔了玉佩,更舍不得把它狠心的留在家里,这是他过去那二十年所有的信念和寄托。

  “走吧。”他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明苑,狠了狠心毫不留情的转身。

  “少爷,咱们去哪儿?”召南把东西放上马车,轻轻问道。

  顾清素抬头望了望冬日阴沉灰暗的天空,哂笑道:“去哪儿?山川河海,哪里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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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此生行至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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