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双倍。”阮软淡淡道。
秦屹北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低头看着阮软,眼里闪过一抹玩味。
“两根金条。”秦屹北指尖落在那两根金条上,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划了一下,“就想买我秦屹北?”
“秦少帅要是觉得便宜,这事儿就算了。”阮软拿秦屹北的话还他,“买卖不成仁义在,这两根金条,就当是我这几日住在少帅府的用度了。时日不早,我歇了。”
阮软转过头,他听到秦屹北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阮先生真是财大气粗。”
秦屹北不动声色,阮软却不由得心跳加速。人家是带枪领兵的少帅,真要是兴致上来了犯个混他能怎么办。
阮软现在就盼着他这一通胡说八道,能让秦屹北有点儿针锋相对的兴趣。
“这金条,我收下了。”秦屹北忽然从桌子上摸起来那两根金条,然后大步出了屋子。
秦屹北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
阮软背影笔挺,一动不动。
秦屹北淡淡挑了挑眉。
直到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阮软才忽地松了一口气。他吹了灯,然后悄悄地从床上挪下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阮软贴着窗户缝儿往外看了看,借着月光,他看清院子里站岗的大兵人数比白天大约多了一倍。
阮软狠狠磨了下牙,转头回去了。他一气侧身上炕坐着,脑子里纷乱如麻。
秦屹北的名头他老早就听过,京城里有名儿的霸道主。可这事儿吧,阮软又觉得不能单纯地来看。有说秦屹北脾气大排场大的,有说秦屹北爱打人的,有说秦屹北不讲情面下手狠的,可是他还从来没听谁说过秦屹北滥杀无辜陷害好人。
更何况今天这事儿本来就有点蹊跷,按道理说一般抓个人警署去干就成了。秦屹北亲自带人来抓,不是有私仇就是有大事儿。
阮软苦笑,不是他不信自己的师傅。只是一个军功赫赫又有脾气的少帅,实在没什么道理亲自动手抓一个毫无牵连的人。
阮软闭上眼睛,向后躺在冰凉的炕上。
他信他师傅不是个汉奸,可是这事儿他师傅也绝对脱不了关系,而且一定牵连颇深。不论是私仇还是牵连,他都不可能掰得过秦屹北。
阮软心里长叹一声。师傅,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阮软在凉炕上睡了一宿,第二天起来浑身发冷。他在屋子里好好活动了一下身体,直到手脚都重新热起来,这才去门口看看时间。
天色熹微,还没有大亮。阮软在窗户上通了个洞,从洞里看出去,几个雪白的鸽子从苍蓝的空中飞过。
阮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
他学了十年的戏,每天早上都是从星光未灭看到天光大亮。
“兄弟,该换班了吧。”
阮软耳朵一动。
“嗯,快了。这班儿站得,真他妈累人。不就是个小戏子,还至于咱们这么多人看着。”
“你小点声。听说那可是个厉害角色,陈岩深可是名角儿。”
“什么陈岩深。陈岩深早就关城里大牢了。里面那是他小徒弟。”
“哦,这样啊。害,我还说偷偷看一眼呢,我以前特待见听他的戏,就是没钱……”
“那你以后可听不着了。少帅今天出府去了,就是为了枪毙陈岩深的。”
阮软心里一惊。
“为什么?”
“那可是个汉奸啊。我呸,一张票二十个大洋,都他妈孝敬了东洋狗了。咱们兄弟们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他们在这儿倒是又唱戏又跳舞的。”
“行了,这种事儿谁说的定。算了别说了,我今儿有点事儿,得先走。”
“诶……”
“没事儿,换岗统共五分钟,还有三两分钟下一班就接上了。我先走了。”
“那,我也一起。我老婆今儿生孩子,我也没心情。”
阮软躲在墙后面,人一走就探出头来看,院子里空荡荡地已经没人了。他没想到秦屹北居然会这么快就把他师傅定罪。
阮软窗户门摸了一圈,终于摸到一个地方。他跑回去将茶水倒进门栓里,然后双手握着门栓将门慢慢地提了起来。
得亏他关在一个老房子里,这种老式的又年头久远的门栓还好弄一些。
门栓渐渐脱离了凹槽,阮软双手握着几十近百斤重的门板也有些吃力,他用尽全力将门板抬了起来,然后将自己转出去。
不远处已经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阮软吃了一惊差点摔了手里门板。
这就两三分钟时间,人来得可真够快的。
“大早上的换班,真困。”
“总好过站夜班吧,快走吧。”
阮软用力到手臂微微发抖,他将门栓重新插回凹槽里。
“诶呀,等等,我东西掉了,我回去捡一下啊。你们先过去。”
“咚”地一声闷响,阮软将门栓落了回去。他来不及回头看,仓皇离开。
他前脚刚刚出了院子,后脚大兵就进来了。
阮软靠在墙上,扫了一眼后花园。他昨儿才来过。
后墙太高,赤手空拳实在是爬不上去。
阮软瞥了一眼那个掩映在草丛里让他失利过的狗洞,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妈的,还真是每天来一回……
阮软拨开草丛,松了一口气。他刚刚爬的时候,就生怕一抬头又看见那位。
迟早得吓出病来。
阮软辨认了一下位置,然后朝着城内大狱的方向拔腿狂奔。
天色还没很亮,来探监的人并不多。阮软把身上藏着的大洋全拿出来,终于有了进门的机会。
“师傅!师傅!”阮软小声叫着,监牢里人不少,他怕惊醒了旁人。
忽然,他的目光里忽然闯进来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
阮软一怔,然后连忙跑了过去。那一道雪白的背影,在昏暗阴沉的牢狱里像是一株高洁傲岸的兰草。
“师傅!是我,阮软。”
男人回过头,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那张脸清秀标致,尽管年岁渐长,仍就风韵不减当年。
陈岩深看见阮软,温和地笑道:“小软。”
“师傅,师傅怎么回事啊?”阮软都顾不上陈岩深这副好像已经认命赴死的态度,他扒在牢狱门上,焦急道,“师傅,他们为什么抓你啊?”
陈岩深并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地凝视着阮软。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抬起手,习惯性地虚空做了一个提扇子的动作:“小软,你信师傅吗?”
“信。”阮软毫不犹豫道。
“那就好。”陈岩深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阮软的头发,感叹道,“你真的长高了,也长大了。”
“师傅,你到底有没有……”
“有,师傅把消息卖给了日本人。对不起,小软,但是师傅不骗你。”
阮软震惊地立在原地,他脑子里嗡嗡直想,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师傅,你不用骗我,这不可能。”
“是真的。”陈岩深话语变得艰难,他笑着看向阮软,眼尾流露出哀伤,“师傅说的,都是真的。”
阮软愣愣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明知道师傅卖消息是真的,但是他又明知道,师傅当汉奸是不可能的。这两种复杂而又对冲的直觉在他脑海里激烈碰撞,掀起滔天骇浪。
阮软看着眼前美貌而哀伤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两个人齐齐静默了一会。
“小软,回去吧,师傅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好好唱戏,好好做人。”陈岩深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显然不想多言。
阮软怔怔地靠着牢狱的栏杆,半晌接不上话来。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更是像血腥气一般,扰得他头脑不得安宁。
就在他晕晕乎乎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
“说完了吗?”
阮软猛地回头,迎面就是秦屹北那深不见底的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