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北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但阮软还是下意识抬眼看了看秦夫人和秦老太太,生怕有只言片语落在旁人耳朵里,好在她们看上去都没什么变化,阮软这才松了口气。
“管好你自己。”阮软咬着牙,怯声道。
秦屹北扬起一抹得逞的笑,终是没在继续逗他。
饭菜陆陆续续上桌,阮软正襟危坐,时刻提防着秦屹北,直到秦老太太夹了块东坡肉到他碗里。
“孩子,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别不动筷呀,想吃什么就吃。”老太太笑眯眯看着他,眉目慈蔼。
阮软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神经实在绷得太紧,悻然拿起筷子,点头道了句:“谢谢老夫人。”
“你是这小子的朋友,和他一样叫我奶奶就行。”老太太说,“小软你看起来乖巧的紧,怎么会跟这臭小子成朋友了。”
阮软笑而不语,秦屹北则接过话头道:“奶奶,阮先生唱戏很好听,军队里的人都喜欢去清芜园听他唱戏。”
老太太讶异,调笑道,“哦?我还没听过北城的戏呢,小软,改日有空,一定记得唱给奶奶听。”
阮软浅浅一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秦夫人忽然开口:“母亲,我们就在北城呆几日,就别叨扰阮先生了。”
言罢,又看了秦屹北一眼,意有所指道:“你是军中少帅,统领着一方城土,可千万别沉迷在虚无的娱乐中荒废时日,还耽误了前途。”
阮软捏着筷子的手指一紧,喉咙发涩,半晌,才缓缓咽下嘴里的饭。
秦屹北正想说点什么,副官忽然从前门进来,报道:“少帅,城南米铺的张老板带着儿子上门拜访,说什么也要见您一面。”
米铺?张老板?
秦屹北在脑海里回忆着,而后冷着脸道:“没看到我在吃饭吗,把他赶走。”
“这……”副官为难道:“他说今天若见不到您,便在门外长跪不起。”
秦屹北刚想说那就让他跪着,老太太却抢着说道:“让人家跪着算什么事,快让他进来。”
副官小心翼翼看了秦屹北一眼,见他不说话,应是默许了,这才出去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着老式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领着一个瘸了腿狼狈不堪的少年人进来,中年男子一看见秦屹北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少帅饶命,少帅饶命啊!”张老板跪着哭喊道,“我家这小子刚从乡下来不懂事,在您头上作威作福,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啊。”
张老板哭的撕心裂肺,苦口婆心求着秦屹北,可他儿子张耀东却一点忏悔的样子都没有,身体虽是跪着的,眼神却直勾勾看着阮软,目光极渗人,仿佛要割下他的骨血。
阮软不由的躲闪了下,秦屹北显然也注意到了,随即起身走到他跟前,恰好挡住张耀东的视线。
“你儿子仗着自己生在地主家,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你还有脸求我绕过他?”秦屹北冷笑,“那谁绕过那些被他欺辱的百姓!”
秦屹北气势迫人,张老板被震的身躯一颤。
“可您已经废了他一条腿,他也知错了,求您放过我们吧。”
张老板指着张耀东那条废腿,纱布之下还渗了些血色,惨不忍睹。
秦夫人避讳的移开目光,老太太则出言道:“诶,算了吧,他也知道错了,屹北,你就放了他们吧。”
老人家心地善良,见不得杀生放血一类的事,也不懂那些纷扰纠葛,打心底觉得普通群众生活不易。
张老板见老太太直呼秦屹北的名字,想来应该关系匪浅,便逮着儿子朝老太太磕头:“老夫人您救救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老太太赶紧抬手让他们起身,嘴里念叨着别跪啦,快起来。
秦屹北冷哼了声:“你们求错人了吧,阮先生坐在这儿这么久,你们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张老板赶紧又领着儿子转向阮软:“阮先生,我们知道错了!”说着,又向张耀东斥道:“混账,快给先生跪下道歉。”
张耀东磨磨蹭蹭,挪着那条正常的腿艰难爬过去,“对不起,请阮先生原谅我。”
话落,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阮软的眼睛,瞳孔浑浊,带着彻骨的恨意。
阮软把那句快到嘴边的‘没关系’咽了回去,见他不回应,张耀东忽然直起身子想抱他大腿,阮软惊的往后靠了靠,就见秦屹北一脚踹了过去。
“滚!”秦屹北朝他们吼道:“再让我看见你仗势欺人,就拿你去当鬼子的枪靶!”
张老板连忙道是是是,然后扶起自家瘸了腿的儿子,连拖带拽的走出去,片刻不敢逗留。
老太太边摇头边叹息,“世道艰难,小软,你是个好孩子,既然他已经受了罚,这事就过去吧。”
“奶奶,这种人就是欠收拾,”秦屹北说,“您就别操心这么多了。”
阮软默默听着,一句话没说,却能感受到,秦夫人看他的目光愈发奇怪了。
食不知味,这顿饭吃的不算顺意,秦屹北军营有事吃完饭没休息就走了,阮软也待不住,跟老太太和秦夫人说了声,也打算离开。
“等等。”秦夫人开口道,“阮先生,我送送你吧。”
阮软一句‘不用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夫人已经走在他前面了。
阮软无奈跟上,到了大门外,秦夫人一脸正色看着他,“阮先生,有些话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几句。”
阮软垂了垂头,“夫人请讲。”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先生未来要走的路必然是与少帅不同的,如今这乱世,人人自危,若你与少帅只是普通朋友也就罢了,可方才我见少帅为了你竟大动干戈,不惜用枪,若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岂不白白毁了前途。”
阮软抿着唇,思绪瞬间乱了。
秦夫人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阮软来不及细想,就听秦夫人默然道:“以后没什么事,还请阮先生不要再来秦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