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帅想比比,谁的子弹更快?”苏沛然微仰着下巴,薄薄的镜片后,墨瞳深邃,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
秦屹北从容道:“你一身警服,枪口却对着普通百姓,真是可笑至极。”
“苏探长,客人只有一个,既是请客,就该问问客人的意愿,我们不如问问阮先生愿意去谁家做客?”说这话时,他语调忽而变得轻快,像笃定了事实,转而看向阮软,开口就问:“阮先生是不是更愿意跟我走?”
跟你个头。
阮软想这么回答。
师傅刚离开,他现在哪都不想去,只想回清芜园。
头顶的枪像根烙熟的铁棍,贴着头皮,血液上涌,烫的不像话。
“我……”阮软不知作何回答,他倒是想走,可他走出一步脑袋就得开花。
“砰——”
话音未落,身后倏然响起一道枪声,阮软感觉头顶一轻,转身就被秦屹北护在身后,他手中的枪把冒着烟气,神情肃穆,眉眼紧绷,透着杀伐果断的意味。
苏沛然脚步踉跄着站稳,握抢的右手腕上,有个血孔不断往外冒着新鲜的血液,他疼的皱眉,却阻止了下属上前的脚步。
“苏探长认为,巡捕房的人会打得过我少帅府的军队吗?”秦屹北说。
苏沛然垂眸,将一切愤怒藏于眼底,咬牙道:“罢了,这人,你想带便带走吧。秦屹北,你从我这抢走的,我会要你加倍奉还!”
秦屹北勾唇一笑,朝苏沛然还在冒血的伤口扬了扬下巴:“你还是这么窝囊。”
话落,便牵起阮软的手,头也不回离开了。
军车发动,阮软与秦屹北一同坐在后座,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秦屹北呵出一口气,似笑非笑,“怕什么,我要吃了你不成。”
阮软贴着车门坐稳,悻悻然道:“少帅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
“收到消息。”秦屹北答道,简洁明了。
仅仅是收到消息就赶来救人?骗鬼呢。
阮软干脆换种问法:“少帅为何救我?”
秦屹北轻阖上眼皮,淡淡道:“你要是不想被救,现在可以下车回去。”
得,从他口中什么都套不出。
阮软靠回椅背,轻叹了口气,“你刚才不该伤了苏探长,我担心他会报复,他刚才亲手杀了自己的手下。”
“他一直都这样,为达目的,可以牺牲很多人。”秦屹北说道。
牺牲?
阮软想起刚才听苏沛然提过的日本武士道,再想想那张脸,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吓到你了?”秦屹北又问。
阮软摇头,道:“我只是为那些在他手底下卖命的人,感到不值。”
秦屹北笑了笑,“怜悯别人,阮先生不如先怜悯自己,先师留下的清芜园,该如何保全?”
刚说完,车子便停下了。
阮软这才惊觉自己离开了三天,他赶紧跳下车,跑到门口看见那快刻着“清芜园”三个字的牌匾,心里才算安定下来。
“这是陈先生亲手提的字吧?”秦屹北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问道。
阮软点头,眼里尽是惋惜之情:“是,师傅的字写的很好,如果他不唱戏,大概会去做教书先生。”
秦屹北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军车前,沉声道:“我已经下了命令,没有我的允许,军阀和巡捕房的人不能随意动这儿的一草一木。但这园子,还能不能重现往日的辉煌,就不可知了。”
军车扬尘而去,阮软在门外站了许久,一动不动。
又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师傅,我会让清芜园好起来的。”
……
翌日清晨。
因着往日早起练功的习惯,朝霞初露,阮软便睡不下了。
他哈着气到后院打了盆水,半眯着眼,将醒未醒,一个不小心,便撞上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个木匣子之类的,阮软摸摸被撞疼的膝盖,皱着脸抬头看。
面前一名身着短褂长裙的少女,梳着最普通的麻花辫,个子高挑,在以往清芜园的戏台上常出演反串的角色。
“陆师姐。”阮软叫道。
陆情垂了垂头,音量微弱道:“阮师弟,起这么早。”
“习惯了。”阮软将目光移到那箱子上,打量了一会,“这是什么?”
陆情踟蹰道:“这,这是,我的一些……小物件罢了。”
阮软不明所以,“这么早就搬这些小物件,是要拿去扔了吗?可需要我帮忙?”
陆情赶紧摇头,正不知如何开口,且听见回廊上有个声音叫道:“收拾好没?赶紧的,叫的车子都到了,再晚可要加钱的!”
“车子……”
阮软喃喃念着,须臾,有什么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手中的脸盆砰然掉在地上,水渍溅了一身。
“你们……要离开!”阮软不敢置信道:“师傅刚走不久,你们就要丢下清芜园离开,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陆情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拧着眉沉默。
回廊上又跑来一名少女,见阮软这气势,瞬间也来了气,“小师弟说这话可不对,人活着都是为了一口饭,师傅于我们有恩,可我们也不能为了这恩情把自己饿死吧。师傅犯得可是通敌叛国之罪,以后谁还敢来这清芜园听戏?我们若不另谋出路,难道还等死不成?”
阮软看着她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又悲又愤,伸脚一踢,铁盆又撞得哐哐响。
“不许走!你们不许走!你们走了,这清芜园就真的完了!”
陆情见他这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好言劝道:“小师弟,你刚出台可能还不懂,平日来清芜园听戏的,大多是达官贵族,而今师傅犯了事,又被军阀抓走,没人敢和军阀作对,这清芜园就是还上戏,也不会有人来听。”
阮软急的不知所以,干脆坐在陆情刚搬出来的箱子上,倔道:“军阀只是抓了师傅,又没说要抄了清芜园,这园子还在,你们凭什么说不会有人来听戏。”
“你……”
一番争论,天色已然渐亮,其他同门也被这儿的动静吸引来,其中不乏背着包袱一副赶路的装扮。
阮软起身,指着一圈师兄弟,颤声道:“你……你们全都要走。”
那些人自知理亏,也有些过意不去,纷纷低着头不说话。
阮软泄气般冷哼了声,目光盯着一根柱子,语气决绝:“你们要走便走吧,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清芜园!”
“小师弟!”
“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