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软被关在牢里三天三夜,缩在一处还算干净的角落里,饿的胃疼,也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巡捕房的人将他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空气里全是茅草腐烂的味道,长衫沾了几处黑泥,怀里的戏服却未污染一丝一线。
狱卒将牢门打开,阮软惊坐起,晃了晃脑袋驱散睡意。
“阮先生,请。”是昨天将他抓来的警员。
阮软防备的看着他,“这就放我走了?”
那警员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探长要见你。”
阮软是什么人,戏子而已。如今却几天之内见了多少大人物?
前有秦屹北,后有苏探长,师傅啊师傅,你的案子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阮软被带到一幢洋房别墅内,北城租界内,普通百姓望尘莫及的富人区,光是前院就有三五个仆人在修剪花草,更妄论厅内那些他平日见都没见过的西洋玩意儿。
“阮先生,恭候多时。”主位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见他进来,便站起身恭迎。
男子气宇翩翩,姿容不凡,尤其是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斯文俊秀,儒雅随和,藏在镜片下的双眸含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一身警服穿在他身上,压迫感十足。
阮软忍不住想到另一位身着国党军服的男人……私心觉得,还是那位更胜一筹。
“苏探长今日邀我到府上做客,是为了我师傅的事?”阮软懒得客套,开门见山道。
苏沛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阮先生不也想见我吗?之前我的手下不懂事,若有得罪到阮先生的地方,还请见谅。”
话落,只见他手起刀落,阮软身后的那名警员身上,已然插了一把长刀。
阮软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杀人现场,再看苏沛然脸色漠然,周围人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唯有他干瞪着眼,像见了多了不得的事。
苏沛然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吩咐手下把尸体清理出去,沉声道:“不过是个小喽啰,死不足惜,阮先生难道想替他鸣不平?”
阮软吸了口气,又用力吐出,逼自己镇定下来,“苏探长这刀,是日本武士刀吧?”
苏沛然也不掩饰,笑了笑道:“没错,我很欣赏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毫不留念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为实现个人于团体的价值,尽可能发挥自己的能力。”
阮软不以为然,语气沉闷:“苏探长难道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未免太不合时宜。”
苏沛然了然一笑,微微颔首道:“阮先生不认同也没关系,我准备了一些酒菜,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聊。”
苏沛然准备的并非常见的下场菜,牛排、鹅肝、红酒,都是现下贵族圈子时兴的洋物。
阮软坐到位子上,迟迟没有开吃。
“是这些饭菜不合阮先生胃口?”
阮软坐的端正,面色淡淡,“所谓吃人嘴软,我这人不喜欢弄些花里胡哨弯弯绕绕的东西,苏探长还是有话直说吧。”
闻言,苏沛然放下刀叉,自顾自拿起酒杯碰了下阮软面前的杯子,“阮先生还真是心直口快,作为陈岩深最受宠的弟子,看来是恃宠而骄啊。那我就直说了,阮先生可知道,陈岩深那些与洋人勾结的信物,藏于何处?”
阮软心里咯噔了一声,面上神色如常,“不知道。”
苏沛然轻轻一笑,抬手召唤,一名身着旗袍姿态婀娜的女子便从偏厅走来,坐到阮软身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还要给他敬酒。
阮软抬手挡下,蹙眉道,“美则美矣,俗气非常,远不及我清芜园的师姐们。”
那女子笑容一滞,脸色难看极了。
苏沛然眼神含冰,只稍望一眼,那女子便灰溜溜的滚下去。
“阮先生油盐不进,看来平日也是极自律恪己的人。不如你直接说想要什么,钱财还是名利?再或者,想要个男姘头不成?”
闻言,阮软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肩膀激烈颤抖着,想吐出一句骂人的话,却像有跟刺梗在喉咙,只能靠眼神表达一腔愤懑。
“报——”
一名警员匆匆忙跑进来,“探长,秦少帅一众人马,正在大门外候着。”
“他来做什么?”苏沛然阴沉着脸道。
“怎么?不欢迎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秦屹北沉稳好听的嗓音在长廊外响起,少顷,便出现在门外。
阮软神奇的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
秦屹北见到他倒是不惊讶,下巴微扬:“阮先生果然在这。”
苏沛然丝毫不掩厌烦之色,冷言道:“秦少帅,我这儿可没准备您的饭菜,您还是请回吧。”
“苏探长初到北城,没去拜访我,还要我亲自到家中见你,真是好大的排场。”秦屹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秦少帅说笑了,我可没有上赶着来别人家里做客的脸皮。”
秦屹北哪会听不出他话里赶客的意思,转而对阮软到:“他这张刀子嘴,和你一样伶俐。”
阮软怔了怔,顺着话茬说:“我也没有上赶着去别人家做客的脸皮,告辞。”
“站住。”
阮软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威胁意味十足的声音,“阮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不必急着走。”
阮软冷哼了声,仍作势要离开,脚步刚抬起,后脑绕便感受到冰冷的枪口抵着自己。
与此同时,苏沛然又说道,“秦少帅这是要跟我对着来?”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巡捕房和少帅府两列人马齐齐扛起枪支,不用看都知道,秦屹北应是以同样的方法对待苏沛然了。
秦屹北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作对谈不上,只是我要请的客人,恰好也是阮先生,请不到……就抢咯。”
苏沛然不语,空气静默了片刻,倏然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