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芜园内。
一众弟子都去了法场,唯有稍年长些的大师兄杜宁,守在陈岩深从前住的房间外。
“小软,师傅平日最疼你,你当真不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杜宁在门外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
他这个小师弟,向来和师傅感情最深,上次军阀来抓人还不怕死的跟去少帅府,今早回来却跟变了个人似的,说什么也不肯去见最后一面,杜宁担心他会做傻事,只好寸步不离守着。
杜宁叹了口气,“小软,我知道你再想什么,其实不只是你,咱们一众师兄弟都不信师傅是什么狗屁汉奸,师傅是什么人呐,常把礼义廉耻挂嘴边,还教导我们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何况……他养育了我们十几年,我早就把他当生父一样看待。”
“师弟,不管外人怎么说,你都不能看不起师傅,更不能怪师傅!听我一句劝,现在去法场还来得及,你莫要遗憾终生!”
“……”
“阮软!你难道要缩在里面一辈子吗!”
杜宁在外头急的跳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来回徘徊,正不知如何是好,且听外头忽然响起一道通天枪声。
“砰——!”
杜宁吓得肩膀一缩,接着就见一列身着警服的人马冲进来,将他团团围住。
“陈岩深的房间是哪个?”为首的率先问道。
杜宁不想回答,眼神却闪烁着往某个方向看去,那人瞬间了然,举着枪抬腿踢开其中一扇门。
房间收拾的很整洁,主人虽几日未归却不见一点尘埃,红木梳台旁原本挂着一套戏服,如今却被阮软拿下抱在怀里。
他似乎看了那套戏服很久,一双杏眼泛着红血丝,向突然闯进来的人投去不满的目光。
“这是何人?”
杜宁怕惹恼了那些人直接开枪,赶紧上前去解释,“是我的小师弟,阮软。”
那人不屑的扫了阮软一眼,朝身后的手下命令道:“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搬走,动作麻利点儿,一样都不许落下!”
闻言,阮软霎时炸了毛,喊道:“不许动!别以为你们是巡捕房的人就可以私闯民宅,随意动别人东西。”
那人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随即拿出一纸令书,道:“北城省直属警队,苏探长有令,将叛党陈岩深的私人物品尽数销毁,以决后患。”
阮软不买账,怒道:“陈岩深已被军阀处置,什么时候还轮到巡捕房来管了?人都没了,这些死物能有什么后患!?”
“军阀处决了叛党,巡捕房负责善后,这是长官的命令,违者——杀!”
“笑死人了。”阮软抱着戏服不肯撒手,“你们有秦少帅的命令吗?秦少帅知道你们巡捕房舔着脸要帮他善后吗?我管你什么苏探长还是王探长,只要我在这,就不会让你们动师傅的东西!”
“你!”
那人被他气的脸色青白,咬着牙道:“来人!把这泼皮一并带走,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巡捕房的铁牢硬!”
“小软,你快别说了。”杜宁急忙道:“赶紧跟大人赔个不是,你还真被抓去牢里吗,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阮软被一左一右驾着往外走,嘴却一刻没闲着:“赔不是?师傅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拿走,还想销毁?我削他祖宗十八代,我……”
“砰——!”
又是一道通天枪声,这次,却是从十里外传来。
那方向,是处决陈岩深的法场。
“师……傅。”阮软喃喃叫着,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师傅!”杜宁也反应过来,对着那枪声传来的方向,重重跪在地上,悲痛万分。
北城从此再无戏皇,陈岩深这三个字就此成为北城的禁忌。
他这一生,本应光明磊落,活在星光之上享受吹捧与敬仰,而今不过活了半生,便教人人唾弃,从高处坠落,他无怨无悔,甚至不做解释。
是这时代的错,让陈岩深走向万劫不复。
国家抱负,民族荣辱,陈岩深逃不掉命运的枷锁,他这辈子注定拥有不了自由的灵魂。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宽心饮酒宝帐坐。”阮软忍着泪,唱完前几日被打断的戏词。
前几日他初登台时,本应在陈岩深的带领下,打响清芜园当家花旦,戏皇内门弟子的名声,谁知物是人非……
戏一旦唱起便不能停下,如今也算有始有终,结尾气息平稳,阮软愣是没让自己落下一滴泪。
陈岩深被处决了,准时准点,为民除害。
秦屹北却一点儿没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陈岩深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怕是要成为他这段时间的烦恼与责任了。
“少帅。”副官轻声叫道。
秦屹北回过神,示意他有事就说。
“刚收到消息,阮先生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
秦屹北刚放松的眉头又蹙起,“他又惹了什么事。”
“好像是巡捕房下令要销毁陈岩深的私人物品,阮先生不让,双方起了争执。”副官说道。
秦屹北脸色微僵,语调冰冷道:“陈岩深的案子从始至终都归军处管,什么时候有巡捕房的事儿了?何人下的令?”
“苏探长。”
秦屹北眸光暗了暗,“苏沛然?”
“是。”
陈岩深刚死,就有人急着想销毁他的东西,到底想掩盖什么?
“少帅,要不要去救阮先生。”副官问。
秦屹北捻了捻指腹,淡淡道:“救什么,他嘴皮子厉害的很,让他去气气苏沛然,把人气死最好。”
“不过,”秦屹北想了想,补充道:“派几个人暗中看着,免得他闹大了场面不好收拾。”
副官无法揣摩他的心思,悻悻然点头。
少帅到底是担心阮先生呢?还是担心阮先生呢?
“让他去做这个诱饵,说不定能钓到一条大鱼。”秦屹北勾了勾嘴角,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