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沛然？
“特地来找我的？”阮软问。
杜宁小心翼翼往戏堂的方向看了看，低声道：“估计是因为昨天的事儿吧，日本人能进北城，很多人都猜忌是军阀或者巡捕房有内应。”
阮软有点纳闷，没好气道：“他们怀疑自己人有内应，应该关起门来调查，来清芜园做什么？”
“是这个理儿，可事情发生在清芜园，苏探长说要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阮软重重叹了口气，竟有些后悔刚才和秦屹北赌气回来的这么早。
苏沛然这人有多麻烦，阮软不是没见识过，上回陈岩深刚被枪决，他的属下就浩浩荡荡的说要查封清芜园，这次说是要来了解情况，谁知道他肚子里憋的什么坏水。
自从上回被他请去府上“做客”过，阮软就对这人留了心眼儿，吃人不吐骨头，说的可不就是苏沛然这种人。
当然，这些暗恨的话阮软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真正见到的时候，阮软还是礼貌打了招呼，“苏探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清芜园听戏。”
苏沛然轻酌一口茗茶，镜片后的双眼笼着一层狡意，“今日不见阮先生登台，好生遗憾啊。”
阮软看向戏台，淡淡道：“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必苏探长也知道了，来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苏沛然端着茶杯，也往戏台上看去，注意力确是放在戏台的装修上。
从陈岩深打出名声的时间算起，清芜园这个戏班子建立也有十年了，十年风雨，台上的设备梁柱难免有些老旧，可自从上次复园，明显搭了新的戏台。
新式的戏台像个小型剧场，宽敞明亮，升降幕布的设备也换成了机器，头顶有灯光，或明或暗，全由后台管理操作，这一番装修，花费一定不小。
“看来少帅对阮先生不错，不仅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从日本人手上救下你，还愿意为清芜园花钱，真是爱屋及乌。”苏沛然说。
阮软登时站起身，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坐下！”苏沛然身边的随从摁下阮软的肩膀。
苏沛然颔首，眯着眼道：“还没有人敢这样跟我大声说话，先生应该见识过我的脾气，我若生气了，这新搭好的戏台子，可就要化为废墟了。”
阮软心一沉，纵使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先乖乖坐下。
苏沛然笑的一脸邪气，慢条斯理道：“秦屹北果然善算人心，难怪你会与他交好，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苏沛然说着，抬手往后一扬，身后的手下便将一纸文书呈到他手中。
“日本人大肆进城，所有人都在猜测是否有内应，但其实这是巡捕房配合军阀演得一出戏。”苏沛然将文书展开在桌上。
阮软皱眉，“戏？你们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就为了演一出戏？”
苏沛然不可置否，语调深沉道：“这就是秦屹北高明的地方。陈岩深被枪决，却不代表汉奸已被除尽，日本人的眼线和走狗遍布在各个角度，需要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北城是军阀驻守的基地，又有与洋人签署的协议，举国上下，算是相对安宁的净土，可日本人依然虎视眈眈。于是秦屹北假借外出的机会，调走军阀在北城部署的人力，装作布防薄弱，又让巡捕房配合，把日本人放进来，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阮软侧着头，没有说话。
许是丢了魂。
苏沛然睨了他一眼，唏嘘道：“可惜，这出戏是演完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你们……”阮软声音有些嘶哑，“你们拿人命当诱饵，就因为这可笑的理由？”
苏沛然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放在腿上，道：“不是拿人命当诱饵，而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些人就该为此做出一点儿牺牲。”
“人固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陈岩深以往教导他的话回荡在耳边，阮软想起师傅说这话时的模样，总是一副心怀天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师傅告诉他的牺牲，是为国为民而奉献，苏沛然口中的牺牲，是斗争中无法避免的亡命。
阮软深吸一口气，扭头看他，眼神清明，“苏探长今日与我说这些，有何目的吗？”
苏沛然默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还不明白？你被秦屹北利用了，他从日本人手中救下你，总有一天也会亲自把你送回去，你不过是他一枚旗子。”
“是吗。”阮软释然一笑：“若为旗子，巡捕房不也是军阀手中的旗子吗，苏探长都自顾不暇了，还好心来提醒我？”
“你认为我在骗你？”
苏沛然重新审视了一遍阮软，舞台上的灯光映在少年眼中，如苍穹之下的星辰，熠熠生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你觉得我在调拨离间也好，怀疑我也罢，今日我只想将此事告知你。”
阮软无言，台上一曲唱罢，苏沛然起身，意味深长道：“阮先生，我是真心想与你合作，我的诚心已表明，还请先生擦亮眼睛，看清伪君子的真面目。告辞。”
……
从清芜园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斜阳西下，染红了北城半边天。
苏沛然倚着车窗假寐，思绪不由的回到三年前的某个夏夜。
那年流在眼前的一滩滩血水，颜色比今日的夕阳更鲜艳到残忍，那一具具尸体中，有与他曾并肩作战的队友……也是对手，肃杀，是他的使命。
“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获得最终生存的机会。”
“弱肉强食才是生存的法则，不杀就得被杀。”
“长官，放过我！”
“长官，我赢了！”
……
苏沛然猛地挣开眼，瞳孔皱缩，眼白下透着血丝。
“探长？您还好吗？”
苏沛然重重呼出一口气，斜眸，是他的亲信邱鹤，“探长是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
苏沛然不答，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边有来消息吗？”
邱鹤摇头，“探长今日把这些计划都告诉那戏子，万一他全告诉秦屹北怎么办？”
“怕什么？”苏沛然望着那片残阳，眸中含着狠戾，“我说的全是事实，只不过……添了些莫须有的说法罢了，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这戏子也真是软硬不吃，他是陈岩深的内门弟子，一定知道很多，要是陈岩深那些没被销毁的证据先被军阀找到，我们的计划……”
“不急，”苏沛然淡淡道：“先让他乱一乱秦屹北的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