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气氛越来越尴尬，陆宁倒是十分不在意地喝着茶水。可萧问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想来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在雅座上坐了半晌，琦红的丝障才被缓缓拉开，一女子娉婷袅袅走上了前来。
女子缓缓在雅间的中央落了座，低眉颔首朝二人施了一礼，声音清脆宛如山间的清泉叮咚：“公子久等，不知二位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陆宁定睛，这女子身着一身桃红襦裙，发髻打理得仔细，却只钗了一根珍珠步摇。虽是简单，却也雅致。女子的姿色在这烟花之地称不上绝美，可也是清丽脱俗，别有一番淡雅滋味。眉如远山，瞳仁点漆，一双玉手雪白如藕，就连呼吸都仿佛带着空谷幽兰的味道。
陆宁见了啧啧两声，心下不由得称赞，果然是十两黄金的美人啊。莫说是听曲，就是花上十金见她一面也是值了。怪不得这谭纶放着家中女子不亲近，偏偏爱跑到这轻烟楼来寻欢作乐，如今一见这人，反倒是能理解他了。
萧问抬了抬手，淡淡道：“无妨什么曲子，姑娘随意。”
“奴家采薇，献丑了。”清悦的声音又响起，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话音才落，女子的一双葱白的素手便抱上琵琶奏了起来。
琴弦才拨动，轻悦的声音便如流水泻地，缥缈回荡在这间不算大的雅室里。
一曲春江花月夜，被这女子稍微改了改，弹得更加抑扬顿挫。有如银瓶泻水，珠玉在盘。
陆宁毕竟也算是当官人家里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对音乐有一番心得。听了这女子的琴声，连连不住点头，心道真不愧是宣王调教出来的人，这皇家的人到底是有品位。
侧头看了看萧问，却只见他拿着杯香茗品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陆宁摇了摇头，撇了撇嘴，暗道：这人这么有钱，却不识货。
这琵琶难弹世人皆知，能弹好更是不易。这女子弹得不止是好，还在原曲后半段的基础上加了变调，显得更加旷远幽深。这就不只需要下功夫了，更需要乐者有过人的天分。
悠扬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下拨弦的柔美动作中缓缓消散，一曲罢了，采薇向二人微微颔首，嘴角还是那副清淡而标准的微笑：“献丑。”
陆宁赶忙拍起手来，笑着称赞道：“姑娘真不愧是宣王殿下跳脚出来的人，这曲子弹得甚好，甚好！”
姑娘朝陆宁微微一笑，眼神转向萧问，似乎在等着萧问的评价。
萧问却对这目光并不怎么在意，过了片刻才缓缓放下茶杯，淡淡道：“姑娘有一处弹错了。”
陆宁：“？？？”
采薇一愣，随即浅浅笑了笑道：“公子听出来了。确实在宫调处略高了些。”
萧问却并不在意只是浅浅道：“无妨，姑娘心不在此，不必苛求。”
陆宁愣住了，还真是弹错了啊，可又不愿让他觉得自己不懂行，便赶紧装作赞同的样子连忙点头：“是，没错没错，无妨无妨。”
萧问扭头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转过头接着拿起茶盏把玩了起来。
采薇听了这话也把头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脸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这张脸仿佛从一开始便不会别的表情。
周遭一阵沉默。
陆宁看向萧问，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默默向伸手怀里摸去。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香囊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不止是为了听姑娘的曲子，更是想将这东西归还姑娘。”
那日夜探谭府，他也算是出手相助，想来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他竟肯花十两黄金进这轻烟楼，估计是也想兵部查谭纶一案背后有何秘密，如今将这香囊拿出来正好可以试探试探他。
采薇见到香囊，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瞳仁一缩戒备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陆宁笑了笑：“我怎么会有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香囊是不是姑娘的。”
采薇本来平淡的脸上一霎间露出一丝慌张，迟疑片刻道：“不是。”
虽然采薇装作淡然的样子，可这丝慌乱却未逃过萧问的眼睛，淡淡道“姑娘这说谎的功力可不算高明啊。”
“你，你们想知道什么？”采薇霍然站起身来，声音里尽是戒备，就连那副笑容此刻也已经消失。
陆宁也起了身，慢慢踱了两步：“姑娘和谭纶谭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与他并无关系。”采薇将脸转到一边，并不看她。
“哦？我可是听说这烟花女子将香囊送给别人不是邀旬日之欢，便是订百年之约。姑娘莫不是会说是自己丢了这香囊，恰好被谭纶捡到了？我想萧大人还还未愚蠢到这个地步”陆宁冲着萧问眨了眨眼睛道：“是吧，萧大人。”
萧问轻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我，只是我心仪于他而已。”采薇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陆宁不置可否，只默默盯着她，半晌才道：“我看谭大人府中姬妾多得很，你说他为什么偏偏往你这跑呢。”
采薇听了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既然公子都知道了。有什么话，公子就问吧。”
“你可知他此次押运粮草之事？”陆宁问道。
“知道，他说他要去做一件事。”采薇低头叹道。
陆宁：“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只说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了，让我忘了他。”采薇摇着头，神色凄楚，全然没了刚才眉目含笑的样子。
“他把粮草丢了不日便会被押送回京，此时大同本就缺粮，他若是与外敌串通故意将粮草丢了，一旦罪名落实，他便只有死路一条！”陆宁重道。心想着这采薇若是真与谭纶有情，没准吓吓她还能吓出点什么来。
“不会的！他绝不会通敌！”听到这里采薇再也忍不住喊道。
陆宁也不甘示弱：“他若是丢了粮草，你可知边关可有多危险！”
“他不会的！”
“你怎知他不会！”
采薇咬着牙不答话，泪珠却已经簌簌从眸子里落了出来。采薇低下头半晌突然道：“我若是说了，公子可否帮我救他”
“他若是无辜，我自然会救。”陆宁斜睨着她道。
采薇抹了抹脸急道：“信！是一封信！”
“什么信？”陆宁追问。又是信，那日在谭纶府里便听那些黑衣人提起信的事，如今又被采薇说起，陆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我也不知道，前日王直大人也来过，逼问我是否知道一封信的下落，说那封信在他手里。可他从未和我提起过什么信啊。”采薇已经是慌乱非常，急的又掉出泪来：“因那日宣王爷恰巧过来他们才未对我动手，可王爷说他们定会再来的，还让我去他府上避一避。”
萧问挑了挑眉毛道：“宣王？”
“是，我本就是王爷教出来的歌姬，我与谭大人相识也是在王爷府上。”采薇抹了抹泪又道：“此事王爷本不让我告诉旁人，可我相信谭大人为人无辜，还请大人救他。”
采薇上前朝着陆宁萧突然一拜，跪在地上，重重叩首：“王爷不便参与此事我明白。我知道大人乃是兵部之人，大人深受陛下器重，又全权负责这件事，我只能拜托大人。若他无辜，还请救他一命。若是他罪有应得。”采薇顿了顿，擦干泪水继续道：“若是他罪有应得，那大人自当严守律法，采薇也绝无二话，只求大人能让我在他死之前见他一面足矣。”
陆宁转身扶起采薇，侧头望向萧问，可他并未多言一语，转身径直走向门外。
“大人！”采薇叫声凄厉。
萧问停住脚步，侧了侧头道：“姑娘保重。”
陆宁拍了拍采薇的肩膀道：“他这大概是答应了吧。”朝着采薇咧出了个微笑，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采薇一愣，朝着二人长长一拜“多谢大人。”
出了门，陆宁急步跟上萧问。
“萧大人，你慢点，等等我！”陆宁喊道。
萧问却并未搭理她，依旧快步向前，显然对她要说什么也是毫不在意。
陆宁咬牙，想着还有事求他便只得三步并做两步赶了上去。
“萧大人。”陆宁赶在萧问上车前拦住他一脸谄媚道。
萧问侧头看她：“还有何事？”
“我知道你今日来时查谭纶一案，想必谭纶押送进京也只会由你们兵部负责审讯。”陆宁一脸谄笑。
“你想说什么。”萧问已是有些不耐烦。
“你看，若今日没有我的香囊，想必萧大人想问出这些话来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我既然已经知道此事，还帮了您这么大一个忙，这可算是您欠了我一个人情，也得请您答应我一件事。”陆宁呵呵讪笑两声。
“没有你，我也可以问出来。”萧问不咸不淡道。
“害，您自己来不是麻烦很多嘛，我这也算是给您省了些力气不是。”陆宁摆摆手，好像并不在意他说的话，接着道：“我可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萧问转头奇怪了望了她一眼，径直越过她上了马车。他可能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蹭了他的银子如今还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些话来，也是真的厉害。
“萧大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默认了啊！“陆宁冲着马车喊道。
“走吧，咱们也回去吧。”见他走远，陆宁转身朝一旁的碧儿道，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小姐，那个萧大人的眼神我感觉很熟悉。”碧儿道。
“哦？”陆宁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每一个初次见您的人都是那个表情，见了鬼一般。”碧儿沉痛道。
“没事没事，他会习惯的。”陆宁喜滋滋地上了马车，徒留碧儿一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