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去轻烟楼已有两日,陆宁待在府里实在是无聊。京城虽大,可这个时节也没什么好去处可以玩。陆宁正趴在石桌上发愣,偶有嫩黄的两只小蝴蝶落在她的鼻尖上,也无心去赶。
碧儿从门外进到院中,见她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奇怪道:“小姐,你不出去吗?”
陆宁微微侧了侧头,连抬都不愿意抬起:“出去干什么?”
碧儿指了指门外道:“刚才福伯让我出去买菜我听街上的人说那个谭大人今天就要被押送回来了。”
听到这话陆宁猛地直起身来:“谭纶?”
碧儿点点头:“是啊,就是他,听说押送的车队快到城里了。”
陆宁立刻起身,将碧儿手里的菜篮子抢了下来放到石桌上:“走,出去看看!”
陆宁和碧儿走到了城门口,见押送谭纶的车队还未到便在街上闲逛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走一个摊子前,看到一个坠子格外漂亮陆宁上前问道:“多少钱?”
“一两。”
“五钱卖不卖?”
“卖。”
陆宁:“……”
这么爽快的吗,没有成就感啊。
正说着只听见前面一阵骚动,两边的行人纷纷让开。
陆宁笑了笑,扔下了手中的玩意儿,逛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立刻拉着碧儿上前挤上前去。
只见一队人马押着一辆囚车缓缓从城门向城内驶来。两旁皆是守卫。
陆宁看了半天,拉了拉前面的一个老者问道:“这囚车里关着的可是谭纶谭大人。”
按理来说,一般的贪官污吏落难,百姓甭提有多高兴了,有扔白菜的,有扔臭鸡蛋的,还有扔烂西红柿的。还有问候他曾祖高祖的,总之就是干什么的都有,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的过年了。
可这老者看起来并不很高兴,朝陆宁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就是谭大人。唉,这人可是个好人啊。”
陆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那日在谭纶府中见到的摆设件件价值不菲,绝不是谭纶的俸禄能买的起的,可这老者却说谭纶是个好人,这不能不让她诧异。
陆宁正盯着囚车里的人,两旁有百姓突然扑通一声朝着囚车跪了下来:“谭大人何至于此啊!”
陆宁愣了愣,低头问老者:“老伯,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者低声道:“姑娘怕是外地来的吧,不认得这谭大人,他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啊。当年蓟州灾荒,谭纶大人还是小官,便顶着上司的压力毅然开仓放粮。这才救了一方百姓,谭大人调入京城之后,也是尽力调低粮价,让我们老百姓有米可以吃。京城百姓谁不感念谭大人大恩啊。”
陆宁默了默,拧紧了眉头。她先前的印象中谭纶绝不是两袖清风之人。可如今这位老者又说这人确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人倒是有趣的很。还未听过哪家贪官能如此为民的。
陆宁默了许久才道:“老伯,我看这左边的侍卫像是穿的禁军的服饰,这右边这队是何处的?”
老者低声道:“看起来像是兵部的,听说陛下让兵部的萧大人主管此事,有兵部的人也不奇怪。”
陆宁点点头,向老者抱了抱拳,道了声谢。快步离开。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啊?”碧儿一路小跑,却还是赶不上陆宁。
“去十两银子那。”陆宁虽脚下生风,可依旧是气息均匀,说话亦是不急不慢。
“小姐,人家没请咱们,咱们就这么直接去啊。”碧儿不解道。
“当然不是直接去,这还有好几条街呢!咱们得拐弯啊。”陆宁一脸理直气壮。
“那小姐你知道他家在哪吗?”碧儿更加不解。
“知道”
“您怎么知道?”。
“我跟踪他。”陆宁道。
碧儿:“……”
宽大的院子里,已架起了一棵棵紫藤,紫藤才开始吐芽,给这院子里带来了些许的新意。紫藤下,萧问正在吃茶。
赵元进来禀报:“公子,人到了。”
萧问长睫微动,淡淡道:“知道了。”
话声刚落,一双丽影就从屋顶蹁跹而落,柔声落在萧问跟前。
萧问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来人:“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萧问脸上已有了一丝怒意,望着门口的侍卫道:“你们便是这么开门的吗?”
“我没走门,没成就感。”陆宁抱胸道。
碧儿:“……”
萧问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陆宁见他不语,也不尴尬,自顾自地上前在他身旁落座,十分自然,心安理得。
萧问扭头瞥她,他实在是不懂怎么这姑娘就那么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大概是他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
“说吧,你来干什么。”萧问一脸不悦道。
陆宁凑上前谄媚笑道:“上次我不是在轻烟楼帮了萧大人一个忙吗,我这次便是讨人情来了。”
“我可不记得我欠过陆姑娘什么人情。”萧问抿着手上的茶慢吞吞道。
“大人不用记得,从来只有帮的人才会记得,被帮的人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历来如此。”陆宁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在意,非常大度。
萧问嘴角微微抽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萧问叹了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宁微微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和大人一起查这桩案子而已。”
萧问放下茶杯,侧头盯着陆宁,眼神里满冷意:“为什么?”
陆宁见他眼神凌厉,不禁一凛,心道这事果然是不好办了。
片刻,起身在他身后踱步道:“大人的人在我进城后就开始跟着我,萧大人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
昨日陆宁本以为跟踪自己的是聂兴,待聂兴走后,她悄悄注意了一下,却没想到是赵元,不是萧问派来的还会有谁。陆宁干脆没理他,还跟着他找到了萧府的所在,不然以赵元的身手想要一直跟踪她,那还是差的远的。
萧问默了默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大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就直说了。这谭纶前往山西押运粮草却把粮草弄丢了,此时山西已是灾民遍地,大人可知一旦灾民生变,最危险的可就是大同。”
“大同有难,宁夏就在隔壁,若是及时部署,调兵来援还是可以不必酿成大患的。想必大人也不想边关出事吧。”陆宁凑到他身前慢道。
萧问微微挑了挑眉,并未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说得是对的,若是山西出事,蒙古大军趁机南下,大同的关隘守不守得住都不知道。若是此时再没有粮草,只怕蒙古大军要长驱直入了。
“我知道大人信不过我,我和我爹爹也只想保大梁边境平安而已,别的不做他想。不过大人乃是兵部尚书,若是大同破了,只怕大人也不好过了。”陆宁笑了,接着道:“大人那日夜探谭府不也是不相信这件事是简简单单的粮草被劫案吗?”
萧问斜睨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她倒是把握得住人心啊。过来求人还把将这利害分析的清清楚楚,这是威胁他吗?
“大人不说话,我便当大人是答应了。”陆宁拱了拱手道。
萧问只直直地盯着她,并不回答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陆宁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向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啊。”
萧问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陆总兵为人厚道,做事更是谨慎。怎得他的女儿竟是如此。”
陆宁晃着脑袋踱步到他身边,潇洒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道:“萧大人此言差矣,令尊什么样你也没什么样啊,宁安候当年可是文坛领袖,萧大人还不是到兵部做了大官?”
萧问瞥了她一眼,像是被噎住,扭头看向别处。
“大人不说话,我便是当大人答应了。”陆宁得意一笑。
萧问没说话,算是默认。半晌才道:“我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陆宁狗腿地上前替他捏了捏肩膀。
萧问嫌弃地打落她的手,站起身来:“若有事,你不可擅动,先来问过我。”
“是是是,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陆宁拱了拱手道。
“大人,既然您都答应了,那咱们就走吧!”陆宁起身跟在萧问身后准备和他一起出去。
萧问扭头看她:“去哪?”
“大人您这就没意思了啊。我早就打听好了,押送谭纶进京的人就是你们兵部的人。那不关在你们兵部还能在哪?再说了,陛下如此重视这桩案子,自然也是要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才行。这三司的监牢也就刑部能用,其他的不过是个摆设,可这刑部和谭纶的关系也不错,陛下想来也是怕刑部有徇私之嫌,才交给你们兵部的吧。那这么看人就更应该关到你们兵部了。”
“你倒是打听得仔细。”萧问轻哼了一声,冷道。
“害,大人过誉了,都是应该的,应该的。”陆宁谦虚道。
“哼。”萧问冷哼一声朝门外走去。
陆宁连忙快步跟上,吩咐碧儿就在这里等她。
长长的走廊连接这阴暗潮湿的监牢,不时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和拷打犯人时的哭嚎。这里终日见不到阳光,更显得阴森恐怖,那一声声的叫喊更是让这本就阴诡的监牢如同地狱一般。
陆宁跟着萧问走了进来,下意识咬紧牙根,捏紧了衣袖,这里的阴森是在让她不很舒服。
萧问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扭头见她一副惊恐的样子淡淡道:“怎么了,怕了?怕了现在可以回去。”
“你们这监狱怎么修得这样阴森啊,像是有鬼一样。”陆宁又侧头打量了下四周,更是紧紧跟上萧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常在边疆战场竟也信鬼神之说?”萧问揶揄道。
“什么子不子的,子还说敬鬼神而远之,子敬之可不是不信,而且我看子来了这也得害怕。快走吧,快走吧。”陆宁用手蒙着眼睛道。
萧问轻哼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谭纶被关在偏侧的牢房里,想来是因为刚刚被押送进京城,还未有人来提审。故而除了精神有些不好,其他的倒是还算可以。
这间牢房偏僻,狭小,安静但也算得上是干净,显然是有人故意关照过的。里面的人坐在墙角,隐没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没有呼喊,没有哭叫,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一般。
“谭大人。“萧问上前道。
谭纶听见声音才缓缓将头抬了起来:“你是…萧大人。”
“是。”萧问答道。
囚室旁边,一狱卒在一旁候着,萧问挥了挥手,叫他把牢门打开。狱卒开了门,便转身退了。
这牢房本就不大,如今萧问,陆宁进来之后,再加上谭纶三个人挤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着实显得有些拥挤。
萧问进来之后只环顾着四周,到处看了看,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倒是陆宁快要急了。进来半天了,他一句话都没有问,进来是干嘛的!遛弯的吗!
又过了半晌,反而是谭纶先开了口:“萧大人把我安排在此处,我已是感激不尽,有什么话就请问吧。”
陆宁看看萧问,是他安排的?怪不得这里除了几个狱卒什么人都没有。既然那日在谭纶府除了她和萧问还有一批人去找东西,那就保不准他们再找到这里来。这个地方既干净又偏僻,若非有人指引绝对找不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