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星河浩荡而过。
夜里的世界有着和白天不一样的灿烂,窗内的世界依旧是静谧的。
屋里的灯光昏暗,她的眼睛就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如秋水般清澈。
萧问的心微微动了动,柔声道:“去见了纪言了。”
陆宁身子没有动,唯有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闪动,轻轻道了声:“嗯。”
萧问伸出了手,轻轻将她已经凌乱的发丝顺到一边,没有说话。
陆宁方才被无数杀人蜂追着跑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反倒是此刻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我,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死。你不知道他,他……”
她又想起了纪言的惨状,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萧问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揽入到了怀里,:“他在今日上朝的时候应该就想好了,绝不会活着的。”
陆宁垂下头,没有说话,她在勉强不让自己的泪水掉下来。
萧问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空洞洞的房顶,目光却格外锐利:“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这条命。想要扳倒吴藩便只能以命相搏。明知不可知而为之,可以称得上是傻。”他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道:“可也最是勇敢。”
陆宁不由得怔住了。
纪言,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被吴藩提拔为京城的大官。在京城这个令人窒息的黑暗官场,他没有力量扳倒吴藩,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去赌一把。他明白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拷打,关押,他大概都已经想到了,可他已然决定这样做,只为了心中的道义。
她好像有些明白他说的话了:应该的。过了半晌,苦笑道:“我不该让他去学赌博的。他实在是容易输。”
萧问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了。”陆宁忽然抬起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扬州时我救的那些姑娘。”
萧问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那你记不记的他们当中有一个我没有带回京城,我将你的银子给她,她还不要。”
“嗯。”
“那些蜂是她养的。那个湖里有很多死人,都是吴藩要她杀的。而且,那些人,据她说,是帮吴藩运油的。”
萧问的眉头皱紧:“她在哪?”
陆宁冷冷笑了笑,目光遥望着远方:“你放心吧,我把她带回来了,而且她会如实全部说出来。”
“对了,你这几日去干什么了?”陆宁问道。
萧问轻轻笑了笑:“去见了一个人。”
“谁?”
“宣王。”
三天前萧问从京城离开,便前往了宣王府邸。
到宣王府上时候,正是晌午。
可宣王府内和晚上没什么分别,悠扬的琵琶声已然是铮铮不绝,琴弦拨转有如珠玉落盘,这世上在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了。茶几上的温差是用年前储下的雪水煮的,喝起来格外甘洌。桌上的各色果子也是新鲜的,还有刚刚冲岭南运到的妃子笑。房间里挂满了各位名家的名画,吴道子的双林图亦是赫然在列,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显示着主人品味的高雅与身份的不凡。
宣王自然是不凡的,只是谁也想不到市井传说里那个超脱尘迹,清高淡泊的人竟是个胖胖的,眉毛一直弯着的和蔼老人。老人高高的,仔细看眉眼之间还有年轻时的英俊痕迹。不过,从他的身形上来看,时间倒是对所有人都公平得很。
此刻这位胖胖的老人正悠闲地躺在一席竹榻上,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听着侍女的弹奏。宣王府里侍女弹奏琵琶技艺之高超就连萧问都不住地称赞。
一曲罢了,余音仍是绕梁不绝。
宣王依旧是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像是在回味方才美妙的曲子。
萧问倒也不急,云淡风轻地抿了口茶水,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也是对方才的曲子意犹未尽。
二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静静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榻上的老人才开口道:“你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啊?”老人依旧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激动一样。
萧问淡淡道:“王爷,萧问今日来是想还给王爷一样东西。”
宣王挑了挑眉毛:“哦?我可不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你那里过。”
萧问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了封信,侍女上前将信接了过来双手奉到了宣王的面前。
宣王缓缓睁开眼,瞟了一眼信封,淡淡道:“怎得我已经叫人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你了,这本就是你们兵部的职责,如今你却又将这东西送到了我手上,这是何意啊?”
萧问笑了笑道:“王爷说笑了,兵部还没有那么大能耐没有陛下的旨意就去查当朝的首辅。”
宣王道:“你倒是想得明白。”
萧问依旧是笑了笑却并不言语,亦是不动。
宣王挑了挑眉道:“还有事?”
“有。”萧问接着道:“还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王爷比较好。”
宣王轻轻将信放到了桌子上,道:“行啦,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萧问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道:“王爷可知五羊街的大火?”
宣王点了点头,神色不明道:“这是自然,老夫虽是闲散人,却还不至于又聋又瞎。”
萧问道:“萧问闲来无事便叫人去户部查了件事,这事与陛下有关,想来王爷会感兴趣。”
宣王笑了笑道:“既然与陛下有关那你应该去找陛下,找我一个无官无职的人又有何用呢?”
萧问亦是笑了笑道:“王爷乃是陛下幼弟,既然是一家人的事说给一家人听又有什么不可吗?”
宣王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口齿伶俐。”挥了挥手又道:“你说吧。”
萧问笑了笑道:“萧问查到两个月前,吴大人买了那块地。”
宣王一愣,慢慢从榻上起身,慢慢坐直,又慢慢喝了口茶,慢慢道:“买了块地又如何?”
萧问淡淡道:“买地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块地恰好是五羊街。”
宣王神色更加晦暗了些,道:“你接着说。”
萧问道:“萧问倒是记得陛下的西苑已经被烧了半年之久。两个月前陛下问吴藩工部是否有银子修宫殿,工部上奏说是没有,让陛下再等等。若是萧问没有记错,吴广才担得便是工部的差事。”
宣王的眉头眉头皱了起来,道:“这你倒是记得不错。”
萧问接着道:“王爷手上的信中便有提到工部和户部联合给吴大人送了些银子,不多,也就是陛下宫殿预算的两倍。还有一件事王爷想必已经知道了,聂先生从南京回来了,还带来了个消息。”
宣王冷笑一声:“吴广才在南京侵占了先帝皇陵周围的地,将周围的树木伐了个干净。”
萧问点点头:“这些木头萧问查着这两日已经运到京城了,这些事可是没有人报给陛下啊。”
宣王霍然起身,却又慢慢坐了下去,这下他的眼睛好像完全睁开了,冷冷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问笑了笑道:“萧问怎敢让王爷做什么,只是萧问想知道王爷想做什么?”
房间里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