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的手有些颤抖,仿佛连那封轻轻的信都拿不住了。他当然知道那封信很重,那是五羊街的成千上万条人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重。
过了很久,和蔼的老人脸上竟现出一股怒气,过了很久,他好像又平静了下来,淡淡道:“你知道过两日便是皇后生辰了,宗室子弟会陪陛下登楼观景,你想要的到时便会得到。”
萧问慢慢起身,理了衣衫,朝宣王一拜,重重道:“多谢王爷。”
宣王苦笑道:“看来我这个闲人快要做不成喽。”
萧问笑了笑道:“王爷心系大梁,又何曾真正的闲过呢。如此萧问便告辞了。”
宣王点了点头,望着萧问远去的背影,本来和蔼的脸上此刻却是紧皱着眉头,手中的信已经被他捏皱了。
宣王叹了口气,闲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闲一辈子。皇家的人受天下供养,天下有事若有事又怎么可能真的闲一辈子。
听他说着,陆宁忽然笑了笑。
萧问道:“你笑什么?”
陆宁颇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你出去这几日,我虽然被我爹管在府里,可我却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萧问挑了挑眉,含笑道:“看来以后还是好好看着你才行。”
陆宁笑了笑道:“你能看住我吗?”
过了不久,萧问便挣扎着要起身,陆宁连忙将他按了下去道:“你要干什么?你还伤着呢。”
萧问笑了笑:“无妨,到时间了,有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陆宁看着他坚定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怕,他要做的事,必须要在今晚做吧。
替他穿好了衣衫,陆宁忽然道:“除了那个女子,我还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萧问挑了挑眉:“什么?”
陆宁一笑,自怀中掏出了一本账册:“我这几日虽被关在府里,却没闲着。我让碧儿打听了所有卖这种油的店铺,有不少店面将这交易记录在册,这买油的我查清楚了,就是吴藩家的管家。”
萧问忽然笑了笑,原来她就算是被关着,也这么会给吴藩添麻烦。
“本来呢,去见纪言之前,我将这东西,给了杨叔,若我和聂兴有事,杨叔便会将这里面的内容全部散播出去。只是没想到,吴风好像并不想置我们于死地。”陆宁道。
萧问笑着接过了账册:“到时间了。”
朝晖楼下,有有两人并肩而立。
萧问望着已经开始盛放的烟火,不由得叹了声气。他这几日根本睡过,今日回来陆宁还差点遇险,不过今日所有的事便都可以结束了。他这么想着,忽然笑了笑,好在赶在今日见到了她,他答应过的。
吴雨凝笑道;“还在想你的小情人啊。”
萧问笑了笑,诚实道:“是。”
吴雨凝撇了撇嘴道:“你倒是一点都不隐瞒。”
萧问道:“无需隐瞒。”他的语气充满温柔和眷恋,这种温柔很难不被人察觉到。
喜欢一个人的心就像是荒芜砂砾里的一颗珍珠,不必刻意去找便已让人移不开眼。
吴雨凝叹了口气,像是遗憾道:“你很幸运。”
萧问笑了笑道:“是这样。”
他的声音才落,天空中又一朵烟花绽开了,整个天空一片殷红,烟花是红色的,就像是人的血。
朝晖楼上。
萧永望着远处的烟火不由得大笑起来。他显然是很久没这么笑了,这笑显得非常僵硬。不过他的笑是发自真心的,他喜欢一切繁华灿烂的东西。
不过再繁华耀眼的东西通常都不会存在太久,烟火当然就是如此。
漫天烟花已经落幕了,阔达而空荡的皇城又变成了一片黑暗,他当然不喜欢黑暗,没有人会喜欢。
该宣布的消息已经宣布完了,几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萧永并没有选择他最喜爱的儿子福王作为继承人,反而选择了一向并不亲近的嫡子为太子。皇后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笑意像是从脸上溢出来,不仅是因为丈夫的爱,更是因为她的儿子已经正式成为了帝国的储君。她虽然明白自己的儿子占着嫡出长子的名分,可这些年萧永实则并不关心这个儿子,反而对小儿子福王青睐有加。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福王肯定会是太子了,连皇后本人都这么认为。此刻听到了出乎意料的消息,这让她怎能不开心。而其余的人当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即便有人不是那也不会表现出来。帝国的未来已定,且不存在长幼之争,大梁的权利已经实现了平稳的过渡,这才建立这个国家以来都是没有的。
他累了,萧永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曹富贵已经谦恭地躬身退下。皇后和各位宗室大臣亦是缓步退了下去。
角落处,却有一个人一直伫立着,默默看着那个明黄的身影。
过了许久,萧永终于开了口,淡淡道:“皇弟还不下去吗?”他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波澜的样子,可在宣王听来却是带着深深的疲累。
宣王知道他的这个皇兄并不会因为他没有退下楼去而责怪,他是有这个底气的。
宣王上前,淡淡道:“皇兄累了。”
听到这个声音,萧永的身影好像一下子软了下去,再没有方才的挺拔,他知道在这个弟弟面前他还是可以放松下来的。萧永望着远处的黑暗,茫然道:“朕老了,你也是。”
宣王笑了笑道:“老了又如何,不老又如何。”
萧永淡淡道:“若你不老,现在已经随着他们下楼去了。”
宣王没有否认。
萧永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朕没有想怪你。”
宣王道:“是,臣弟只是想和皇兄看一看这京城的风景。”
陛下笑了笑道:“这一片黑暗有什么好看的。”
宣王道:“不,还是有的。”说着便指了指皇宫西面的一处光亮。
那是一座小楼。
小楼有五层,每一层都挂着耀眼的彩灯,七色的彩绸映着灯光在夜风中飘荡,好像连灯光都变成七色的了。小楼旁边便是一片湖水,湖水中映着斑斓的灯光,这是皇城西面仅有的两处灯光。再往前便是被烧成一片焦土的五羊街。
萧永的脸色突然变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庄严,冷道:“你觉得这是谁的府邸。”
宣王道:“该是哪位王爷的吧。”
萧永道:“你没说真话。”
宣王没有承认,当然也没有否认。
萧永冷哼一声道:“朕知道那是谁的,吴藩的。”手下人在哪里有些私产,他还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么做这个皇帝。
宣王默了默道:“臣弟想让皇兄见个人。”
萧永冷道:“什么?”
宣王却没有直接回答,径直走到栏杆处,朝着远方轻轻喊了一声:“上来吧。”声音不大,而且并不惹人注意,他却没有再重复,因为他知道那个人等了很久了,等了许多年,只为了等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