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大多数时候，沉默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所谓帝王心深不可测便是如此。
吴藩跪着的腿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可萧永依旧没有要他起身的意思，这实在不是一个好预兆。
沉默了片刻，萧永才开了口。可在场的人都觉得过了很久，为何有时候短暂的时间反而会如此漫长。
萧永淡淡道：“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道：“臣在。”
萧永道：“带纪言入大理寺，给朕查。好好查。”
话音才落不过转眼间，纪言就已经被押了下去。
吴藩抬起了头，看着龙椅上的人，眼神里甚至带了乞求之意。
陛下盯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道：“吴卿起身罢。”
吴藩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这大殿的地板实在是太过光滑。吴藩起身的时候一个没站稳，竟重新跌倒在地。
在场的不少的人都笑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一世的当朝首辅吴藩吴大人今天怎得如此失态。再怎么血书弹劾，只要陛下不信，又能拿这位吴大人怎么样呢。
不过是出闹剧罢了。
吴藩却不敢这么想，平日里有些弹劾的奏疏呈给陛下，陛下要么一笑了之，要么破口大骂弹劾之人，可从未像今日这般什么都没有说过，身在朝廷这么多年，他吴藩对陛下的心意还是有所了解的。正因为了解，所以萧永现在的反应才更让他心惊。
陛下眼神瞟了瞟一旁的内侍。
内侍立刻领会，高声道：“退朝！”
声音才落，内侍便和吴藩的视线交汇在了一处，二人略略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出了大殿，众人皆说说笑笑的散了朝，仿佛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大殿上的什么死谏，血书于他们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吴藩摸了摸额头，他的纱帽已经被汗水浸湿，抬头望了望已经灿烂的朝阳，他不由得一阵眩晕。
然后他晕倒了。
已经是正午了，离皇后的寿宴不过还剩下三个时辰。
吴藩猛然从床上醒了过来，道：“纪言呢！”
吴风在一旁候着，见吴藩醒过来立马道：“在大理寺监牢。”
吴藩厉声道；“给我备马，去大理寺！”
吴风淡淡地应了声：“是。”
车马很快行至了大理寺。
正午的阳光浓烈，可监牢里还是阴暗非常，到底是因为所有的监牢建造的时候就是这样不透光的格局，还是因为这牢里的气氛才显得如此阴森，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吴藩快步疾行在阴暗的走廊里，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吴风亦是跟在身后。
直到一间小小的甬室前，吴藩才住了脚步。
这里蝇虫滋生，肮脏阴冷，一个人坐在那里。
从早朝到现在，不过才几个时辰。
这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他的腿已经被打断，耷拉在地上，血肉模糊。细看他的手指，不知为何两只手上竟只有九根手指头，右手的小指的皮肉竟已不知到了何处，只留下森森白骨。
听到声音，牢里的人抬起了头来，他当然是纪言。
而他从衣冠整洁到变成这幅样子不过也只过了一个上午而已。
吴藩见到人亦是一骇，不由得退后了两步，厉声道：“我好心提拔你，你却恩将仇报。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谁受了弹劾受了批评，难免都觉得是对手作怪，吴藩也不例外。
纪言面色不改，毫无惧色，冷笑一声道：“吴大人也太过谨慎了，满朝文武又有何人是吴大人的对手呢。”接着他敛了神色，肃道：“纪言不过为大梁而来，为天下百姓而来。”
吴藩一愣，这话他听起来太熟悉了，眼前的人像极了那个即便死了十几年也依旧让他活在噩梦里的人。气急败坏地闯进了囚室，抓住纪言的衣领阴狠狠道：“说，你和于时行还有蓝行玉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当然就是于时行临死之前说的！
纪言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打落的吴藩的手，冷道：“吴大人自己做过的事还记得啊，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就连吴大人都已经忘了呢。”
吴藩撕心裂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对于时行三个字已经有些魔怔，他不允许有任何关于那两个人的东西存在在这世上，什么都不行。
纪言笑了笑道：“吴大人我说了，纪言是为大梁上书，为天下百姓上书，与他人无关。”
吴藩冷笑一声，眼神朝吴风瞟了瞟。
吴风会意，慢慢从怀中抽出了一柄寒得发亮的精致匕首。他面无表情地将纪言的手按到了地上，手腕一转，变将那根森森的白骨切了下来，正如他往常做得那样。
纪言笑了笑，就着手指被切断的声音，笑出了声来：“原来就算是大理寺也都是吴大人的人啊。”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笑却显得有些恐怖。
吴藩也笑了：“当然。”
纪言又笑道：“看来我今天必死无疑了。”
吴藩道：“只要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你便可以让你不死。”
纪言笑了笑：“难道大人在朝堂还有敌人？”
吴藩没有说话。他在朝堂上确实是说一不二的只是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弹劾奏章就没有断过。他无法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些人就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专门与他作对。他只能认为是与于时行，蓝行玉有关的人想要复仇。当然，他这些年用与这两人牵连的罪名也打击了不少人，因为陛下对这两个人这个名字更是讳莫如深。
他们都一样。
过了半晌，吴藩冷道：“我给你个名单，你若是老老实实写下来，我便让你活着。”
纪言冷哼一声，过了半晌，忽然道：“愿闻其详。”
吴藩手一挥，吴风已经将名单递到了纪言手上。
纪言细细地看着，晦暗的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接着竟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些都是忠良之士啊。”话毕，又笑了起来。
吴藩脸色立刻黑了起来，狠道：“看来纪大人这是不准备写了？”
纪言没有否认，依旧在笑。
吴藩是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半晌道：“你不写也可以，有的是人替你写”
纪言止住了笑意道：“吴大人要做伪证？”
吴藩笑了笑道：“上面会有你的手印，怎得算是伪证？”
纪言愣了愣，叹了口气，道：“还是吴大人厉害啊。”
吴藩得意道：“现下你肯写了？”
纪言点了点头，朝吴风道：“你过来。”
吴风看了看吴藩，吴藩迟疑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吴风蹲到了地上，谁知下一秒，吴风却从他的腰间猛地抽出了那把匕首，眼睛未眨一下便朝自己的右手剁了上去。
余下的四根手指被齐齐砍断。
纪言颤抖着，脸色已经变成了煞白，冷汗如雨滴般滴落了下来，打落在了他的伤口上，伤口更加鲜红。纪言依旧笑着道：“我朝人犯手印惯用右手，其余手指皆需陛下亲自复核。你想要我的手印，我的右手已除，你还能怎么样？”
吴藩冷笑道：“无妨，地上的一样可以用。”
吴藩朝一旁的狱卒瞟了瞟，示意狱卒将地上的断指捡起来，可谁知纪言下一步却做出了一件更恐怖的事，他将那四根断指生生地吞了下去。
狱卒已经吓得快要崩溃了，他曾经见过无数的人被屈打成招，哭喊哀怨，在这阴森的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没有一个纪言这样的人。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畏惧，狱卒的心里除了这个人的恐惧，甚至还有隐隐的敬佩。
吴藩冷笑道：“纪大人以为这样我便没有办法了吗？”
吴藩朝吴风冷道：“你去，按上他的左手指印，再把他的舌头拔了，我看他还能拿什么到陛下面前申诉！”
说罢，吴藩拂袖而去，只留下牢里一声声的惨叫，不知是谁又被动了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