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纪言在灯下已经做了许久。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反而着不一般的坚定。
门被轻轻敲了敲,纪言一愣,缓过神来道:“请进。”
萧问推开了门,却并没有走进来。
纪言看见门口的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相迎:“萧大人,进来坐吧。”说着纪言已经引着萧问坐了下来。
萧问环顾了四周,纪言虽说已经做到了京城的四品官,可这家里却依旧任何装饰之物都没有,连桌上的茶盏也只有两只而已。
纪言看着萧问有些惊讶:“不知大人怎会到下官这里来。”
萧问淡淡道:“没什么,来看看你。”
纪言微微一笑:“大人是为了吴广才一事而来吧,大人若想劝我息事宁人那大人便请回吧。”
萧问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纪大人觉得我是为了让你息事宁人?”
纪言道:“大人要娶吴家之女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恐怕还由不得下官不信吧。”
萧问微微笑了笑,他看起来并不在意眼前人说的话,因为那个姑娘告诉他“我信你。”
萧问拿起了桌上的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些茶水,道:“我今日来不是劝大人不要弹劾吴广才,而是希望大人帮我。”
纪言一愣:“帮你?”
“是,帮我。我希望你能继续上书。”萧问道。
纪言呆呆地看着小蜗牛,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不是来劝我的?”
“不是。”萧问抿了口茶,淡淡道。
纪言诧异道:“为什么?大人不是,不是要与吴家结亲?怎会还要我继续上书?”
萧问道:“大人只管照我说的做就是。即便我真的与吴家结亲,做这件事又违背了纪大人的原则了吗?”
纪言点点头:“自然是不违,只是,下官想不明白,大人为何?”
萧问道:“有些事,大人就不必问了,等到时机到了,大人自然会知道答案。”
纪言默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想必大人还有什么事是不便告诉纪言的吧,如此,纪言明白了。”在扬州时发生的事,让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
萧问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纪言正要说话却被萧问打断:“纪大人放心,这两日你只管照常上书陈情,我这两日会出一趟京城,不过我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
纪言笑了笑;“大人以为我是要说这个?”
萧问挑眉:“不是吗?”
纪言道:“我的安全大人不必担心了,吴藩既然将我调到了京城,我若不与他合作便只有死路一条。纪言既然已经上了书便已经做好准备,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大人挂心了。”
萧问一愣,他没想到纪言已将这利害关系想得如此清楚,可眼前的人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之后还选择了上书弹劾,这让他有些惊讶。
过了半晌,萧问忽然道:“纪大人只要像往常一样上上书就好,至于能不能让陛下看到,这些事不重要。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吴藩付出代价,大人万不可做什么过激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纪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纪言笑了笑,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道:“下官在扬州时说过,在下愿意为大人驱遣。大人不必担心,下官该做的事一定会去做的。”
萧问看着纪言坚定的样子,迟疑地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来朝纪言道:“如此,便不打扰纪大人了,告辞。”
纪言也朝萧问抱了抱拳啊;“萧大人慢走。”
萧问刚要踏出门去,却忽然被纪言叫住。
“萧大人。”纪言看着那个年轻的,却身姿如松树般挺拔的人道。
萧问微微侧了侧头:“纪大人还有什么事?”
纪言朝他一笑:“想必大人与吴家结亲之事业不是真的了。在下扬州时便看着大人于陆姑娘有情,这以后之事便当是纪言提早送给二位终成眷属的大礼了。”
萧问转过身来,却只看着纪言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而他的祝福也是真诚的。
萧问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门去。
三日后,皇后寿宴,普天同庆。
可朝堂上却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
阳光照进了大殿,明晃晃的龙椅上端坐了一个面容清癯,器宇不凡的老人。老人的脸满布着皱纹,可他的表情却依然是庄严不可侵犯。老人身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他当然就是大梁的皇帝,萧永。
一旁的内侍高喊着:“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内侍尖锐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殿里,甚至能听到回声。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上奏,皇帝摆了摆手,已经打算散朝,今日是皇后寿宴,他还有大事要宣布,实在不愿在这里耽误任何时间。
就在内侍将要高喊散朝的时候,纪言顿了顿,缓步上前,朝龙椅上了叩首,随即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血书,一字字道:“臣孤直罪臣纪言,请以当朝首辅吴藩之罪为陛下陈之。”
他的每一个字都回响在空荡的大殿里,落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发抖。
早朝。
御史台谏官,纪言,上书。
血书。他没有听萧问的走一条稳妥之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直接却必死无疑的道路。
吴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偷偷瞟了瞟高坐在云端上的人,那人庄严的神色庄严依旧,并未生出任何波澜。
吴藩微微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只见龙椅上的人目光一瞟,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便只能咽了回去。
萧永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纪言继续说下去。
纪言神色如常,他对大殿里的一切情况都有预期,甚至还有更坏的情况他都已经想到了,目前的情况已经比他想得好太多,毕竟陛下还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纪言正色道:“吴藩之罪有三。一,拉帮结党,任用私人。二,收受贿赂,搜管民脂民膏为私用。三,草菅人命,致使五羊街百姓遭难。望陛下明察。”
纪言说完便,再不言语。他定定地看着那个高坐在云端的人,脸上甚至现出了愉快的微笑。他的话已经说完了,自然是没有什么再说的了,往后的结果他都能接受。就算是死,也要做这件事,而现在他已经做完了,已无愧于心。
只是萧永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十分庄严,他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整个明晃晃的大殿里一阵沉默。可怕的沉默。
吴藩的脸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已经从脸上落了下来,他完全不知道纪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么激烈的方式上书,在场的人看来也都是茫然。
他又偷偷瞟了瞟坐在云端的人,那人依旧是没有回应。
可是有时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
吴藩擦了擦脸上越淌越多的汗水,急忙上前跪了下来,哭喊道:“陛下,这是诬蔑,老臣是清白的啊!还望陛下给臣做主啊!”
这辩白当然是十分苍白,可在场的人却都不敢出声。不为什么,因为这里的人要么是和吴藩有些瓜葛,要么就是畏于吴藩的势力不敢开口,还有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过了很久,忽然,一人上前疾言厉色道:“纪大人,你可是吴大人提拔上来的,吴大人也算是你的老师,怎得如今反要恩将仇报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吴藩回头望了望,原来是当今的新科进士。在场的人全都心知肚明,这位新科进士如此为吴藩说话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师生情谊,纲常伦理,不过是为了向吴藩一派纳投名状罢了。
可是吴藩现在实在是笑不出来,这位新科进士非但不能救他,只怕还会害了他。
吴藩忙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纪大人身为谏官,自有弹劾之权。陛下圣明独断,老陈冤枉陛下自会给老臣一个交代,又何须因为什么师生情谊枉顾了朝廷法度。”这话说得当然是滴水不漏,既道明了自己的委屈,又给陛下留下一个不拉帮结派,为了公道连帮自己的人都不在意的形象。
只是萧永信不信就不一定了,因为他依旧是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