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渐渐西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虽然已快到黄昏,可夏日的温度还是让人发懒。门口的两个守卫打着呵欠,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只半睁着眼皮,打量过路的人。
二人隐在角落的阴影里,聂兴道:“大理寺左丞说吴藩下令一切人都不许接近纪言,我们从大门走是进不去了。”
陆宁点点头,轻哼了一声道:“这墙的高度也拦不住你聂公子吧。”
聂兴笑了笑,道:“自然也是拦不住陆姑娘的。”说完一个跃身便已站到了墙上,借着墙的力量再向上一跃,便没了踪影,
陆宁笑了笑,亦是身影一闪,跟了上去。
而门口看守半睁开的眼皮已经是全然睁不开了,索性干脆全都闭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墙边的动静。
进了大理寺的院中,院子里的格局并不复杂,一处大堂,显然是平时断案,办公用的。大堂两旁是两排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低矮的厢房。想来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院中并没有什么人,想来都在厢房里纳凉。
大堂的后面便是监牢的入口,这监牢建的并不严密,看起来也没什么人把守。这一切顺利的都让陆宁感觉有些奇怪。
屋顶上,二人伏低了身子,观察着这院中的格局。
陆宁暗笑道:“看来不用怎么费事了。”
聂兴也笑了,指了指一旁的窗户道:“就从那进去吧。”
陆宁看着空旷的庭院,不知为何脊背一抖,心里生出一丝凉意,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又一拧身,二人就已打开了窗户,跳进了昏暗的监牢之中。
一进监牢便有一股臭烘烘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陆宁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眉头紧皱着,眼睛快速地在各个牢室之中搜索着他们此行想找的那个人。这监牢并不很大,一眼便能望地到头。二人在这不大的监牢里行着,发现不仅院外没有人把手,就连这监牢里的人都很少,连个牢头他们都没有看到。她不知道为何,心里又多了几分紧张,只得更快速地搜寻着纪言。可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聂兴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当然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是已经进来了,当然要找到人才能出去。
正在二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阴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二位是来提什么人吗?”陆宁猛地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看守模样的人在说话。
陆宁轻咳了两声,勉强装作自然的样子道:“吴大人要我们再来审审纪言,前面带路。”
看守默默地盯着二人,眼神里带着些奇怪的意味,陆宁不由得脊背一抖,她总觉得今天的运气可能不会很好,可即便是心里早已经将这看守的身份想了无数种可能,但脸上还是做出了个客套的微笑。
半晌,看守才道:“二位跟我来吧。”说完,看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宁一眼,转身朝前行去。
陆宁愣了愣,她不明白看守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切的事都太过顺利了,而太顺利的事情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人对于危险的感知总比其他事情要更加敏感一些。
聂兴拍了拍她的肩,陆宁才略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才跟了上去。
跟着看守在这牢里走着,陆宁才发现,这监牢虽然不大,但内部建造的却十分复杂,怪不得这里的把守并不森严,即便是有人进来,怕也很难出得去。又走了不久,直到一间囚室前,看守站定,朝二人拱手道:“二位大人,到了。”
陆宁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由得一骇,里面的人披头散发,露在外面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只留着一截一截的白骨,他的头低着,丝毫看不清脸上的模样。
聂兴皱着眉头道:“这就是关纪言的地方?”
看守并没有说话,反而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开了牢门。
陆宁望了看守一眼,可看守却对她点了点头,她不由得一愣,从进入这个监牢开始到处都弥漫着一种一怪的气氛,此刻看守的这个点头在她看来更是奇怪。
看守好像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居然意味深长的又点了点头。
囚室里的人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慢,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让他陷入巨大的疼痛。
过了很久,他才把头完全抬了起来。只是现在没有镜子,若是有的话,他可能会后悔现在的动作。因为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对面那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他们的心情,那表情带着惊恐,害怕,甚至,恶心。他们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眼前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他们从未像现在一样惊慌过。
他们不相信这是几天前还在一起喝酒的那个人。
这个人的脸上全都是血,脸颊上的皮肉向外翻着,嘴唇滴里当啷地挂在脸上,好像下一秒便会挣断连接,掉到地上。他的眼眶已经开裂,眼球全部充血,耳朵甚至也掉了半个,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在不怎么像个人。他周围都是苍蝇,那些苍蝇在嗡嗡地叫着,好像终于见到了可以饱食一顿的食物。
而今天早上,他纪言,还是完完整整的朝廷四品御史。
聂兴盯着眼前的这个人仔细看着,下一秒,他终于忍不住了,立刻转身跑到墙边吐了出来,只是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可以吐的,只有胃里的酸水罢了。
陆宁强忍着恶心,上前柔声道:“你是纪大人?”
纪言用带血的衣袖,胡乱擦了擦眼睛,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人。
陆宁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了手指。
纪言看到眼前的人,眼睛里好像浮起一层水雾,缓缓地竟流出泪来,只是这泪珠却是颗颗带血。
陆宁心里一酸,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瓷瓶。这瓷瓶如此白净,在这诡异肮脏的牢里甚至都能发出光来。
陆宁从瓷瓶中倒出了颗药丸,放到他的左手手心上道:“吃吧,这个能解百毒,对你的伤也有好处。”瓷瓶被放到纪言的手上上顿时染上了鲜红的血迹,红得就像它在窑中刚刚煅烧完毕时的那样。
纪言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药丸,片刻,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想要说话,可是刚一张开嘴,一滩血水便从口中吐了出来。
陆宁愣了愣,她这才注意到,他没有舌头了。
一个言官。
没有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