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尧朝昊天君一礼，转身毫不犹豫离开，步伐踏出了上阵杀敌的决绝利落。
萧冰阳定定望着人影远去，模糊，直至消失。心放下来的同时也深深空了下去。
终于眼中那团氤氲雾气凝成了一滴炙热液珠，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月老？“昊天君面无表情，语气却极尽凉讽“你找一个牵姻缘的来牵你的命？还是在吾皇极殿中？”
“原来天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萧冰阳收敛神色，扭头戴上了他的无形面具，挑眉道“小人只是觉得姻缘殿环境不错，让孟婆神去那儿坐坐，三杯两盏淡酒，过她自己该过的神仙日子。“
昊天君薄削的唇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这点微末的笑意在他那张冷心冷肺的脸上起不到一丝丝正面效果。
孟尧御风如闪电，所经之处花飘瓣，叶零落，云鬓衣袂只瞧得见黑白残影。
”月老。“人未至，声先到。
月天尘近来心神不宁，日日在案前假勤奋真发呆。
“萧冰阳在无极殿，你跟我来。”
月天尘抬眸，目光有些恍惚地扫了孟尧一眼，复又垂下。
孟尧一个闪身掠至身旁，一把抓过月天尘执签的手，急道“看什么？走啊，你们不是先前商量好的吗？”
“是商量好的。”月天尘起身，抬起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那朵，孟尧先前留给萧冰阳作联络用的伴生沙华。
顺手插在了孟尧发间，温声道“他要我拦住你，恶人我来当。”
孟尧脑袋一嗡，怔愣几秒，意识到真相，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月天尘掌心一翻握住孟尧手腕，袖袍一挥，姻缘殿大门“嘭“一声，关门上锁。
孟尧毫不迟疑给了月天尘一记掌刀，手腕一旋，摆脱桎梏。
脚尖点地一个起势，整个人腾空而起，闪身跃到了院中那棵桃花树下。
逆光的纤长背影，伴着满树粉白桃花，侧身回眸，不见美人倾城笑，只余娇颜满目伤。
月天尘闭目一声叹息，有些不愿与孟尧这样的眼神对视。
说出的话却字字千斤“今日不许踏出姻缘殿半步。”
孟尧：“······”
本来想骂对方两句，只可惜一个不慎目光撞进月天尘那双皎皎照心的明眸中。
瞧见里面闪烁着的委屈与伤心，再配上一张纯良无公害的脸，突然就于心不忍了。
“我不会乱来。”孟尧缓和了下脸色。
月天尘不语，以沉默抗争。
孟尧：“······”再这么耗下去，萧冰阳估计连尸骨都没了。
“真以为一个小小姻缘殿能困住我？”孟尧踩着花枝一个旋身欲越墙而出。
突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张红色巨网，整个将姻缘殿内外院上空严丝合缝罩住。
“尧儿忘了我的千结阵？”月天尘不咸不淡提醒道。
皇极殿内，昊天君问萧冰阳“可以开始单独的秘密聊天了吗？”
萧冰阳勾着唇角，笑得一脸邪性“天君大手笔，勾结魔兽，以六界生灵为粮作诱，自己人都不放过。”
“就这个？”昊天君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漠漠道“吾还以为可以聊些新鲜话题呢。”
萧冰阳故作震惊，面部表情戏演得很有料，真是难为了他那张面瘫脸。
“当年犼就是拿着这事儿六界吆喝，可结果怎样？要不是白泽的死，谁会信？如今可又是过去了一千多年，健忘是所有生灵的本性，更何况当年知情者十有八九都成了吾的刀下亡魂。”
“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呢？”
“你？”昊天君觉得好笑“哦，还有那几个被你们从魔兽界救走的精灵？”
萧冰阳：“……”浑沌别的不行，报信速度绝对。
“精灵界现在的女王是前右巫使，一个被魔兽关了一千年的前左巫使，突然要回去争夺王位，你觉得会有机会？”
萧冰阳：“……”看来精灵界那个什么前右巫使相当于女版魔兽界浑沌。
昊天君不知怎的，见着萧冰阳心情不错，都快忘了自己先前气得要杀人的冲动了。
“我以为你会跟犼请教一些，如何成厄，以及成厄之后如何摆脱吾所控的方法？”
“当然有问，”萧冰阳坦荡荡道“只是它的方法不适合我。”
“你知道就好，”昊天君对萧冰阳的回答很满意“犼的肉身强悍到几近不灭，所以才可以在内丹俱毁，灵脉尽断，修为全散的情况下，与浑沌打成平手。”
萧冰阳：“……”
这样强大的存在，若是作为厄成为昊天君手中的剑，一统六界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萧冰阳虽然知道犼为了摆脱自己的厄体，不受昊天君控制，没少受罪，却不知竟这般惨烈。
那句“老子拿命换来的经验”，委实没有夸张。
“说到犼，吾突然有个有趣的想法，”昊天君那双深不见底的黢黑瞳目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我打算让你带着物哀以活体之躯入九幽。”
萧冰阳：“······”的确有趣，这可比把他扔进一口“咕嘟”冒泡的油锅里要恐怖得多。
“那天君可得走后门跟阎王通个气。”萧冰阳努力维持镇定，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怕的事情。
“这，就让吾为你操心吧。”昊天君语气变态地带了丝温暖。
姻缘殿中，孟尧抬头望向苍穹下遮天蔽日的千结网，腰间鬼风闪过妖冶幽光，泠泠乐音越响越促。
一掌推出，佛手杀却只是令锦红线网一面局部区域轻晃了一下，随后又纹丝不动了。
”再不放行，尧儿可得罪了。“孟尧横眉对月天尘道。
月天尘垂目，双唇紧抿，一言不发，手中结印丝毫没有收势的意思。
孟尧决定放弃动嘴，还是直接动手比较有效，闪身掠至月天尘身旁，拳刀相向，企图中断对方结阵。
然鹅，鸟用没有，一切攻击都要在你能触碰到对方情况下才能奏效。
孟尧停下动作，烦躁地一甩头。一脚踏地凌空起，飞身旋转急如风。
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手印变化，眼前出现了几十上百个一模一样的自己，齐刷刷朝月天尘攻去。
月天尘脚下月影步快得连残影都要看不到了，就这样，俩人一个追，一个躲。
因为两人都没动真格缘故，如此相克的百花杀竟被搞成了躲猫猫游戏。
这边孟尧大半幻影都在围追堵截月天尘，少部分则在半空继续硬刚千结阵。
一道道灵力攻击被千结阵反弹，发出刀剑相戈的琅琅铮声。
月天尘急速移动的身影在某个瞬间突然顿住，伴随一道“咔嚓”树枝断裂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孟尧的惊呼“天尘。”
月天尘抬眸，清澈澄明的瞳孔倒映孟尧那张因惊慌而显得楚楚可怜的面庞。
他至始至终没有去分辨哪个是孟尧真身，因为不管真不真身，所有幻象受到的攻击都会归于本体承受，这一点他在魔兽界就看出来了。
身体先于意识，月天尘中邪似的张开双臂，接住了这个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呃，英雄难过美人关。
人一入怀，大脑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抬头望去，果然，真正的孟尧此刻已经破开阵网一角，眼看就要逃之夭夭了。
“他是你什么人，需你如此对他。”月天尘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自己的不悦，那张纯良无公害的”乖宝宝”脸，终是禁不住冷了下来。
“他是我师傅。”孟尧头也不回道。
月天尘一声“画仙，有劳了。”
话音刚落，孟尧身体突然凌空被定住，一股强大吸力迎面袭来。
就在前一秒，她全部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月天尘身上，所有防备也是针对他，压根儿没曾想屋檐上还有埋伏。
发现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漠染收了镜图，邀功似的朝月天尘晃了晃。
月天尘点头“多谢画仙相助，所托之事，本神定当上心。“
莫染美滋滋将镜图交与月天尘，整个九重天也就只有她能这般”大方“，将自己的证道法器随随便便说借就借。
里殿传出一阵“吱吱”声，先是大白探出了一颗白绒绒的脑袋，然后雨师，再是陆盏，三颗脑袋上中下叠罗汉似的叠成一排。
陆盏面色苍白，十足的大病初愈状态。连同身前袒露的那一块古铜色矫健胸肌，都比平日要肤白一些。
更怪异的是，没了山羊胡的酒仙，整个气质大变。浓眉邃目，面相大气，用丰神俊朗形容，也不为过。
“你们说，尧儿会气我多久？“月天尘定定望着手中镜图，问吃瓜群众。
”不好说，”陆盏摇头“其实你让人去也无妨，尧妹咂有分寸。”得，就是这一口糙音有损形象。
雨师抬眸狠狠盯了陆盏一眼。
”我不是全因怕尧儿没有分寸，更多是因怕殿上那位失了分寸。“
提起昊天君，雨师心情瞬间沉重起来，愁眉锁眼”去魔兽界的事，天君会放过我们吗？“
”从这一刻起，忘记这件事，你们不想天君提，便自己也别再提。“月天尘敛容，抬眸望向雨师跟陆盏，神情严肃，目光如炬。
很多时候，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神奇地维持着一张薄纸的安稳，只要不捅破，可以相安无事，一如既往一辈子。
就像这么多年，昊天君与雷尊一样， 既然抓不到能将对方一击毙命的证据，那么，不如相安无事地共处。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真的可以永远这么君臣下去。
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但你没有告诉我你知道我知道，我也就当你不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