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真是始料未及。
重宁帝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送二公主前去和亲时，虽然也有官员上表反对，但寥寥无几。
现如今依旧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和亲，且还是四年之后，因何就会激起百官如此大的不满。
呆坐良久，重宁帝才缓慢起身，嗓音嘶哑的说：“起驾，左顺门。”
已是秋末，西坠的金乌晃着幽冷的红光，合着渐渐压低的暮色，暗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
左顺门外灯火通明，乌压压聚了大片的人。四周的御林军手持火把，甲胄分明，军纪整肃。
中间跪着二百余人，身着各色官服，全是此次力谏的官员们。
跪在最前面的人，白发苍苍，背影佝偻，正是左都御史杨楷。
人数如此众多，却无人喧哗，十分安静。安静到能听得见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必必剥剥”声响。
秋风掠过树梢， 寒意浸骨。
黑夜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者最后一丝光明，终于把最后一抹金色逼到了山的那边。
天地为囚，囚住了这座孤城。
唯有这一方天地，明亮辉煌，穿破暗夜，直击人心。
如果说重宁帝到左顺门之前，心里更多的是愤怒和无力。那么现在他则是无比的震撼，甚至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丝惧怕。
百官伏阙，史无前例！
那一瞬间，他竟然有转身欲逃的冲动。
不知是谁瞧见了他，高呼一声：“陛下来了！”
这一生呼喝，让原本安静的人群顷刻起了骚动。犹如一滴水落入了滚油当中。瞬间沸腾起来。
杨楷侧首，眯着昏花的老眼，仔细辨认了片刻，见远远的御撵上果然坐着重宁帝，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用力扑向巍峨的朱漆铜门，声嘶力竭的哭嚎：“高皇帝，老臣有愧呀！未能辅佐当今陛下成为一代明君，上对不起江山社稷，下对不起黎明百姓，纵然死后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两只手使劲拍打着铜门，哭得老泪纵横：“陛下只顾享乐，不肯听言纳谏，长此以往，国将危矣！陛下今日若不收回和亲成命，臣等宁愿跪死在这里！”
后面的官员哭声一片，齐齐喊道：“肯请陛下收回和亲成命！肯请陛下收回和亲成命！”
重宁帝躲在远处，躲在黑暗里，看着那一方天地，和天地中群情激奋的官员，鼓不起一丝勇气融入进去。
他默默的坐了很久，久到似乎时间都凝固。
远处的一切，在他眼里通通化作了影像。仿佛是一出皮影戏，戏里的人演的深情并茂，唱念做打俱佳，而他只是一名观众。
思绪渐渐飘飞。他突然想起十几岁时，自己过生辰，太后刻意为他叫了个戏班子。
当演到外敌入侵，烽火狼烟，而戏台上的皇帝依旧醉生梦死，歌舞升平时，太后问他有什么感想？
年少的他铿锵有力地说：“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作为君王，怎么能够贪生怕死，只顾自己享乐，而罔顾百姓死活呢。倘若朕能亲政，定要做一代明君，流芳千古，青史垂名。”
记忆中的少年眼神清明，神情坚定。渐渐和金銮殿上那个如松竹般挺秀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重宁帝恍恍惚惚的想，原来自己也曾有热血沸腾，豪情万丈的时候。
那个原来的自己，到哪里去了呢？
群臣的哭嚎声越来越高。突然有人高呼：“不好了，有人晕过去了！”
重宁帝这才悚然惊醒，张了张几乎冻僵的双唇，想着要上去查看，安抚群臣，吐出的字却是：“回宫。”
张公公有些惊讶，确认道：“陛下是要回宫吗？”
“回宫……”重宁帝先是轻轻的说了一句。须臾，突然暴怒道：“朕说回宫！难道你们一个个耳朵都聋了吗！？”
张公公急忙挥挥手，示意宫人们起轿回宫。
宁和宫里，惠嫔把徽柔轻轻放置在暖阁里，出来时，看见一个太监的身影匆匆离去。便询问：“是不是陛下那边有动静了？”
太后含笑点头：“那位丽妃可真是位妙人，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竟将陛下拖到现在才知道此事。回头我倒是要赏她一赏。”
惠嫔亦感慨：“这位丽妃娘娘到是帮了咱们的大忙。陛下若是一开始就知道有群臣伏阙于左顺门，那时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着人好好安抚一下恐怕也就散了。偏偏拖了那么久，天寒地冻的也不肯出面。从十几人拖到二百余人，搞得群臣激愤，怨声载道，这下恐怕不能善了了。”
“皇帝从前也算是励精图治……”太后盯着琉璃灯罩下跳跃的烛火，陷入沉思。
“姑姑，李公子这下就没事了吧？”
这是惠嫔最关心的事：“徽柔这孩子，为了怀吉这两天几乎就没怎么用膳，昨夜里又哭了一夜，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太后想了想说：“牢狱之灾，性命之忧到是不会再有，不过被贬斥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也多亏了周紫清那个老狐狸，筹谋得当，不然那孩子焉有命在。”
此时，方才出去的太监复又进来，太后放下手里的茶，问道：“可是那边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太监磕了个头，回道：“禀太后娘娘，陛下起驾去左顺门，待了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又回去了。”
“他可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太监回道：“未曾。”
太后不敢置信，追问一句：“你可瞧得仔细？”
“老奴看得清清楚楚，陛下远远观望了片刻，便令人起驾回宫了。”
太后让他退下，略略沉思后，吩咐身旁的宫女：“你速去，准备披风和手炉，送给伏阙于左顺门的官员。传哀家懿旨，就说他们为国为民，忠心可嘉，辛苦了。”
宫女转身要去。太后忙又叫回：“等等，每人再熬碗羊汤送去。秋寒凛冽，再不暖和暖和，身子骨就冻坏了。”
惠嫔不解，太后冷笑道：“既然皇帝下不了决断，抹不开面子，那就让哀家帮他一把吧。”
数据凉的都不用开空调了😂，苦逼的作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