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广安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不懂。”
语气中淡淡的寂寥和惆怅，只有怀吉才能听得出来。
一壶花雕很快见底，石广安又要了一小坛。
三个人开怀畅饮，直至月隐星沉时，都有了醉意。
赵鹏年纪最小，先行醉倒。
石广安明明也已经醉意朦胧，却还是一杯接一杯的不停喝。
怀吉摁住他的手，劝道：“别再喝了。”
石广安凑到怀吉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他很久，突然大着舌头说：“我，我真羡慕你。”
怀吉大约天生的好酒量，居然是三个人中醉的最浅的那个。听了这话微微诧异：“石兄何出此言？”
“二妹妹最近常来你这里吧？不是送水，就是送茶。我和她相识多年，让她给我缝顶帽子，都被她抢白一通。”
石广安目露苦涩，似乎十分伤感，停顿好久，才又说道：“我那么努力，也换不来她一顾……我，我心里难受……”
怀吉默然，他向来不会安慰人，更何况事关自己，也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反倒是石广安自嘲一笑：“你看我，说这些做什么？”
怀吉犹豫一瞬，小心翼翼问：“你……什么都没同她说过吗？”
“说什么？”石广安先是莫名其妙，续而恍然大悟：“说你心里有人？你才多大？别说她不会信，就连我都不信。”
怀吉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两人竟然一时相顾无言。
隔间有一群人在宴饮，丝竹管弦繁奏之音，时不时飘过来，还夹着喧闹嬉戏声，让这间屋子显得格外清冷。
还是石广安率先打破沉默：“其实，就算你真的心里有人，我也不会告诉她。我们石家儿郎，想要什么都会光明正大的争取，绝不做背后捅刀使绊子的阴险小人。”
这一年的石广安才十六岁，骨子里已经初显杀伐果决的端倪。
摇曳烛火中，少年眼中奔涌的是千折百回，永不言弃。
怀吉被深深的震撼了。
重宁十七年，怀吉考中解元。
重宁十八年，怀吉中进士，殿试第一名。
翩翩少年，郎绝独艳。
怀吉立于正殿，在满朝文武的瞩目下，依然举止文雅，不卑不亢。仿佛秋江之上生长着的荷花，舒卷犹自在，气度自芳华。
更何况，这位少年才年满十五。
重宁帝大喜，当即在金銮殿传胪唱名，钦点怀吉为状元郎，赐进士及第。
十五岁的状元郎，本来就十分罕见，更兼怀吉长相俊美，宛若天人。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权贵，都想把怀吉抢回家去做女婿。
幸亏有石广安和赵武带着御林军极力护住，怀吉才能安然无恙。
白日打马游街，傍晚听曲泛舟。
江面上轻烟乍敛，皓月练净，悠悠冷光铺陈千里。
别人都如醉如痴，怀吉的心却早已飞进了那深深宫禁之中。
那一壁宫墙，终于缓缓地向他开启，在他眼前展开一幅迤逦画卷。
其上碧草茵茵，姹紫嫣红。有一个少女站在花树之下，回眸而笑，眉梢眼角尽是情意，令天地失色。
第二天，怀吉便央求父亲带他进了宫。
瑶华殿里种着几树梨花，正值盛放的季节。
梨花淡白，柳色深深。飘飘洒洒的柳絮夹着如雪一般的梨花，落满了瑶华殿前。
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穿着樱红色的绣花春衫，正在梨花树下的秋千上荡来荡去，翩跹如蝶，灵动轻盈。
笑声欢快，仿佛一只在春日枝头婉转鸣啼的黄莺。
怀吉立在门边，唇角牵着一抹微笑，眼波柔软似水，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情。
“哥哥！”
徽柔无意间扭头，发现了怀吉，立刻叫宫人扶住秋千，迫不及待跳了下来。
长长的裙裾垂落在地，被她不小心踩上，她娇小的身子往前一扑，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有一双手稳稳的捞住了她。顺着手臂往上看去，是少年明亮含笑的双眸。
“哥哥。”
徽柔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伸出双臂搂住了少年，娇娇的再唤了一次：“哥哥，抱抱。”
怀吉将她的手臂轻轻挪开，低叹一声：“徽柔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哥哥抱你了。”
“我不管，就要哥哥抱。”
徽柔又搂住怀吉，把身子往他怀里蹭了蹭。
“别闹。”
怀吉再把她推开，徽柔又缠上来，大声抱怨，声音里还带了些哭腔：“哥哥对徽柔越来越不如从前好。你是不是喜欢上别家的姑娘了！”
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明明是我最先认识你的，我不许你喜欢别家的姑娘！”
怀吉的心仿佛被雷击过，怔怔的呆在那里。
记忆划破遥远的时空，回到初始的岁月。
也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牵着他的手，一路走一路稚声稚气的叮咛他：“怀吉，你要记住，你最先认识的人是我。以后不管别人对你有多好，你也要先对我最好。”
他不由得湿了眼角，把嘤嘤哭泣的小姑娘搂进怀里，轻轻的说：“怀吉永远不会喜欢别的姑娘，怀吉最喜欢徽柔了。”
“真的？”
徽柔似乎不大相信，仔细看他的神情，想要寻觅一点点撒谎的痕迹：“可是母妃和皇后娘娘都说，大魏国出了第一位十五岁的状元郎，惊才绝艳，长得比神仙还好看。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挤破了脑袋想嫁给你。哥哥，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小丫头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试探别人了。
怀吉点了点她的鼻尖：“怀吉只喜欢徽柔，除了徽柔谁都不会喜欢的。”
徽柔立刻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满天星辰尽落她眼中。
笑了片刻，她又做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哼，哥哥只会骗人，哄徽柔开心。”
“不骗。”怀吉指了指脚下：“看看这是什么？”
“影子！影子在怀吉脚下。”徽柔洋洋得意，带着几分狡黠的嚷。
怀吉低低接道：“徽柔在怀吉心里。”
他抱起小姑娘放回秋千上，推着她重新飞荡起来。
天长云薄，映着一树繁华，都是小姑娘的点缀，不及她半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