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二层楼的青砖墙上,爬满了藤萝花。此刻正值花期,橙红色的花朵累累垂落,灿若云霞。
怀吉在此间读书,端坐其中,就可觉幽凉浸骨。微微侧目,便见得花团锦簇。
偶尔他会想,假如有一天有幸能同徽柔归隐,便觅一处这样的地方,厮守终生。
周紫清连怀吉在内,共收了五名弟子。
他于学识上涉猎很广,琴棋书画,兵法布阵,奇门遁甲,没有不会的。
但他教授学生从来不会全部都教,只允许他们选其中两样。
用他的话来说,学识贵精不贵多。学的太多太杂,倒不如在某一方面达到巅峰。
怀吉选了兵法布阵这两样,业余时间才会读书习字。
夏日很快来临。虽有阴阴槐木遮蔽,幽幽绿草苍苍,奈何蝉鸣声躁的人心烦。
怀吉躺在藤萝架下的阴影处午休,被蝉声吵得不得安宁。
炎炎烈日下,不急不缓走过来一个少女。
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段清瘦,脸颊苍白,相貌并不出众。一双眼睛却清清透透,安静无波。仿佛万丈红尘尽在她眼中,又仿佛万丈红尘全然不在她眼中。
天热的人动一动就满身汗。少女却穿着身淡蓝色细布衣衫,衣扣整整齐齐,直扣到下颌处。
这是周紫清收的唯一一位女弟子,名叫方涟漪。
花季少女无不爱美,偏这位方师姐与众不同,并不热衷装扮自己。年纪并不算大,却严肃古板,不苟言笑。
怀吉住进来几个月,除非必要,轻易是不肯搭理他的。
方涟漪走到怀吉面前,没什么表情的说:“外面有位姑娘找你,我已经把她请到前厅了。”
姑娘?又是赵静怡吧?
怀吉扶额,这位赵家姑娘还真是不辞辛劳,短短几个月已经来了四五趟。
为免失礼,怀吉只得去前厅相见。
垂垂如盖的古槐下,赵静怡一身浅绿衣衫,亭亭玉立,清新淡雅。
看见怀吉后,她往前迎了几步,细而黑长的眼睛脉脉含情,含羞带怯地唤道:“怀吉。”
怀吉却无语,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
赵静怡转身,从丫头手中拿过一个红木食盒,芊芊玉手递过去,巧笑嫣然:“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一碗绿豆百合汤。怀吉饿的时候,可以吃些垫垫肚子。”
“赵姑娘辛苦了。”
怀吉并不是圆滑的性子,也是头一次碰上有个姑娘对他频频示好,只这一句就没了下文。
赵静怡等了等,见他不再说话,便笑笑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我也该回了。怀吉送送我吧。”
每次她都来去匆匆,好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只是为了给他送一份点心,几张帕子。天热提醒他避暑,天冷关切他添衣。
通常都是从容平淡的,偶而流露出的娇羞,像是早春里开在枝头的桃花,花苞尚且紧闭,却已窥得见满园春色。
怀吉无法承受这样厚重的情谊。
他犹豫着,决定对赵静怡说清楚。他无法给她同等的回应,就不能如此不明不白,误人误己。
“赵姑娘,以后不必再这样劳碌奔波……”
“无妨。”赵静怡打断他的话,眼角蕴着笑意:“我愿意。”
她提起裙摆,步履轻盈踏上车椽,即将掀帘而入时,又微微侧首看向怀吉,抬手抚了抚鬓边一朵浅紫色的并蒂莲,唇角微弯,勾出一抹明媚的笑颜,这才进了车里。
怀吉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唯有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几天后的傍晚,许久不曾见面的赵鹏和石广安相携前来找他。
怀吉喜不自胜,同老师告了假,三个人一同去附近的酒楼吃饭。
石广安的身形拔高了许多。御林军果然是个磋磨人的地方,他脸上的青涩褪去了许多,眉眼间颇有几分成熟稳重。
菜肴上齐,赵鹏见竟然还有一壶花雕,不由诧异:“我可还小着呢,偷着喝酒被我爹知道,两条腿还想不想要了?”
指了指怀吉又说:“怀吉哥今晚回去,被先生发现他喝酒,学业还要不要?”
石广安嗤笑:“你背着你爹偷偷喝酒的次数倒是少,别和我装了。至于怀吉么……”
他上上下下打量怀吉,促狭的说:“总这么循规蹈矩的,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不如今夜随我们一醉方休,如何?”
怀吉上辈子在宫里待了十几年,克制隐忍,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算后来出了宫,每日也是郁郁寡欢。
再来一世,他自然也想纵情长欢。
于是他将杯子放到石广安面前,掷地有声的说:“喝就喝!”
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赵鹏苦着脸跟他们吐槽:“那位太子殿下,一天天的不学好,当着先生的面是一套,背着先生又是另一套。举凡做了什么坏事,总要拿我们这些跟班的来顶缸……在宫里被先生打,回了家被我娘打……”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委屈极了的样子:“我的命好苦!”
石广安奇怪的问:“杜先生打你也就算了,你娘为什么要打你?”
“呵,还不是因为皇后那个老太太,”赵鹏咬牙切齿:“她儿子不争气,就往我们头上赖,迁怒我们带坏了她儿子。啊呸!嫌我们不好,到是把我们都打发回家呀!偏她又想给太子赚个性情宽厚,与人为善的好名声……好事都让她占尽了!”
石广安拍拍赵鹏肩膀:“你想开些,等将来太子做了一国之君,你必定是他的股肱之臣。”
赵鹏摆摆手:“就依照太子的品行……”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再说就是大逆不道了。
怀吉给他斟了杯酒,转移话题:“上元节你们救回去的那个小姑娘呢?”
赵鹏神色难得出现一丝扭捏:“她啊,我瞧着她可爱,让她给我做丫头了。广安哥,你在御林军待的怎么样?”
石广安说:“就那样呗。每日不是操练,就是值守,又累又枯燥,没什么好说的。”
赵鹏嘀咕:“你说说你,明明你爹和兄长已经给你铺好了路子,你不去,偏要去那种地方遭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