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转而去问探花郎周瑞桐：“周编修，你说呢？”
周瑞桐是个端方有礼，老持庄重的青年，大约常常皱眉的缘故，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心已经有了深深的皱褶。
听到太子殿下问话，他躬身施礼说：“臣以为，梅编修所言甚是。”
太子大感无趣，丢下手里的书。看一眼怀吉，知道从他嘴里更是听不到什么好答案，索性不再问。
好容易熬到时间，太子长舒口气，调整面部表情，露出一个谦虚的笑：“今日论学结束，诸位辛苦。孤这就摆驾回宫，不打扰大家休息了。”
说完，步履匆匆离去。
讲经堂呼啦啦去了一群人，顿时空寂下来。
怀吉端来几盏茶，说：“都累了吧？过来歇一歇。”
周瑞桐接过茶，道了一声谢。
梅西洲却拂拂袖子，冷哼一声，走了。
周瑞桐微笑：“咱们的这位梅编修，似乎很不喜欢你这个状元郎啊。”
如果说梅西洲对待别人是矜傲冷淡，那么对待怀吉简直就是不屑一顾，也不知怀吉哪里得罪了他。
大约是文人相轻的缘故吧。
怀吉只是笑笑，从案上拿起一本《孙子兵法》，继续研读。
别人喜不喜欢他，与他何干？
日头渐渐高升，怀吉放下书，打算去院子里活动一下，疏散筋骨。
院子的南面有一条小径，怀吉慢悠悠踱步过去。
这条小径两边种满了葫芦，虽不是结瓜的季节，却也舒展着它嫩绿的叶片，摇曳轻舞。
怀吉走了一段，靠近前面的月亮门时，听到有人在门的那边小声说话，声音又尖又细，应该是太子的随侍内监在闲聊。
两人正在讨论宫里的那个宫女貌美，给谁做了对食，内容粗鄙不堪，难以入耳。
怀吉转身欲走。
这时，其中一个人突然说道：“要我说，她再美貌，能比得过咱们陛下今年恩科录取的状元和榜眼吗？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绝色啊。”
另一个人立刻兴奋的接口：“对对对，杂家第一次瞧见他们，晚上回去还做了个春梦。”
“可惜了，咱们是没根的人，又没有权势。放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也只能看着过过眼瘾。”那人语气里不无遗憾。
“是啊，杂家真想尝一尝，把他们压在身下揉弄的滋味儿。”
怀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猥琐的对象，还是两个太监，不由得恶心欲吐。
他霍的转身要走，却又怔住。
梅西洲立在他身后，唇色苍白，面色紫胀 ，双眸含着泪水，欲泣而未泣，单薄的身子不停颤抖，分明是气狠了。
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门内的人却越说越露骨，什么“腻白的小脸儿”，“握一握手感肯定好”，都是些污言秽语。
梅西洲摇摇欲坠。怀吉有些担忧的伸手要扶他，他却狠狠拍开怀吉的手，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太子回了撷芳殿，立即屏退左右，取出绘着花鸟虫草的瓷罐，和几个小内侍斗起了蟋蟀。
原本用来起居的宽敞侧殿里，太子挽着衣袖，一只脚蹬在凳子上，神情专注盯着桌子上的瓷罐，满脸兴奋之色，大声叫喊：“黑袍将军，快快，扑上去咬死它……对，就这样！哎呀，你倒是快点呀……”
周围的黄门内侍，也一个个都情绪高涨，乱叫乱嚷。
什么君臣礼仪，上下尊卑，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几局过后，太子的黑袍将军又一次惨败，被咬的遍体鳞伤。窝在角落不敢动弹。
太子眼神阴鹜，死死盯住黑袍将军看了一阵，突然冷笑一声，用两根手指把它捏出来，说道：“孤精精贵贵把你养着，你就是这样回报孤的？”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太子把蟋蟀放在脚底，慢条斯理的一点点碾磨：“不如死了算了！”
几个黄门内侍吓得跪倒在地，满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时，总管太监来传话，说杜太傅请他前往文华殿。
太子满脸烦躁，飞脚踢翻一张椅子，不情不愿的去了。
快到文华殿时，太子整了整衣冠，拽了拽袖子，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气度，昂首阔步进了大殿。
只是等他看清殿内的情形时，瞬间就跪了。
白发苍苍的杜太傅，背着根荆条，面朝殿门口跪着。
太子哆哆嗦嗦地上前去搀扶他，不停地说：“太傅请起，太傅请起……”
杜寄语不肯起来，老泪纵横地说：“臣无德无才，无法教导太子，先行向殿下请罪，再去向陛下请辞。”
太子一听见“请辞”两个字，就觉得手腕生疼。
这位杜太傅，是兵部尚书的授业恩师，原翰林院掌院学士。
以前教太子的几位老师，看在他是未来君王的份上，多少要留几分情面，不敢下死手管教。
这位杜太傅才不管那些，用他的话来说：“老朽的职责就是教书育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在老朽眼里一视同仁。”
因此他管教起太子来，毫不留情。
只要太子淘气玩劣，打手板是家常便饭。其它诸如罚抄书抄到手腕肿，跪在太阳底下不给吃饭等等，也是屡见不鲜。
太子找皇后哭诉多次，反倒被皇后训斥。
太子九岁那年，被杜太傅在雪地里罚跪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按捺不住，撂挑子不干了。
他先是装病，私下里成夜成夜的和内侍逗蟋蟀玩儿。然后又找借口，狠狠打了服侍杜太傅的小太监一顿。
若非杜太傅来得及时，小太监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杜太傅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当场就要请辞。
那是杜太傅第一次说这种狠话。
太子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从此翻身。没想到皇后听闻此事，罕见的失了仪态，将手里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骂一句：“孽子！”
而后下懿旨，让太子把《论语》抄了一百遍。
抄的太子看见论语两个字就想吐，手腕肿的连吃饭都得让人喂，从此后见了杜太傅无比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