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耕时节。
身穿灰色布衣的青年,一边在田埂上慢悠悠走着,不时蹲下身去查看稻田的长势。一边听身后小童清脆的声音在背诵功课。
这个青年正是怀吉。
在边关的四年,他已经从一个温和如水,清朗似风的少年,长成了气质沉稳,儒雅而英气的青年。
这几年他新修水利,开垦荒地,让许多百姓都丰衣足食,非常受他们爱戴。
每年春耕,他都要四处转转,关心百姓民生,听听他们的意见。
跟在后头的小童,便是那年撞了怀吉的孩子。在学业上很刻苦,时时刻刻勤读不辍,就连怀吉出来查访的时间都不放过。
怀吉听他背完,赞许的点点头:“不错,回去写一篇读后心得来给我。你家的稻子都种了吗?”
小童摇头:“还有几亩地没种。”
“那你回去先帮家人把稻子种了,不种完不许来找我。”
小童睁大眼睛:“我娘叫大人今天去我家吃饭。说是如果再请不来大人,又让我也不要回去了。”
怀吉抬眼看了看天边,通红的晚霞悬挂在那里,将远山近水照出一片橙黄。
小童的家人已经邀请了他好几次,再不去恐怕还要请,怀吉无奈应允:“好吧。”
小童立刻欢呼雀跃,领着怀吉蹦蹦跳跳向家跑去。
路过一家铺子,怀吉进去买了些熟肉,就着斜阳余晖,进了一处农家小院。
院子并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靠墙处建了几间茅屋,窗边挂着辣椒玉米等物,窗下一群母鸡领着小鸡仔,“叽叽咕咕”找食吃。
女主人围着围裙在灶台上忙碌。男主人坐在灶下,一边添柴,一边不时的和妻子说上几句话。
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幅景象。
然而最寻常的画面却最温暖人心。
怀吉驻足,心中升起羡慕。
其实他的心愿何其简单。只要能同徽柔在一起,就算远离庙堂,做一对布衣夫妇,又有何妨?
小童朝院子里高声喊道:“爹,娘,大人来了!”
夫妇俩赶紧起身,笑脸相迎。‘
这一顿晚饭十分丰盛。饭毕,怀吉起身告辞,回到府衙。
小小的斗室四壁冰凉寂寥。
怀吉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石青色打底,上面绣了几丛修竹。
他细细地抚摸着,眼中似悲似喜。在心底深处一点一点勾勒她的模样,含嗔带喜的,巧笑嫣然的。前世的,今生的。
每一帧都让他心旌动摇,无比眷恋。
夜色渐渐深浓,怀吉也进入梦想,唇角犹含着一抹浅笑。
睡梦中,耳中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嘈杂的动静。
怀吉惊醒,侧耳倾听。
外面好像有铜壶煮沸的声音,一重重传递过来。
仔细辨认,远处是呐喊声,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近处是人们乱的脚步声,仓皇无措的呼喊声。
怀吉无比震惊,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胡人扰境!
他迅速穿戴整齐,跑出门去,和前来寻他的差役碰了个头。
那差役脸上血色尽失,目中含泪:“大人,月氏国大举入侵,守关将领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杯水县是离边境最近的一个县城,只有十几里之遥。
月氏国一旦破关而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里。
怀吉急忙带人登上城墙,果然见远处火把密密匝匝,喊杀声清晰入耳。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战况异常激烈。
邵阳此时也赶了过来,眉头皱的死紧:“奇怪,月氏国怎么这次来的就和贼一样。都没有听到前线传来任何消息,他们就出现了。”
怀吉简短的说:“昼伏夜出。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身看着邵阳,说道:“月氏国这次恐怕不会像从前那样,骚扰一下边境就撤离那么简单。你迅速集结县城里所有的兵力,随时准备应战。”
邵阳点点头,正要离开,又被怀吉叫住:“如果可以,就把县城里所有的青壮年也都集中起来。”
邵阳有些不解:“为何?总督一定会调集兵马给咱们解围,何必多此一举?”
怀吉叹口气:“边关一旦攻破,需要解围的何止杯水县一处。与其等别人来救,不如先行自救。”
“好!”邵阳在怀吉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倒卖军械一案中,怀吉的镇定沉稳,临危不乱,让他深深折服。
一个多时辰后,军队集结完毕。
怀吉有条不紊的吩咐他们准备滚石檑木,在城墙前挖壕沟,布陷阱。并且让人把府衙里,他这几年陆陆续续购买回来的桐油全部搬上城墙。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月氏军队发起了好几次进攻,都被守城官兵击退。暂时安分下来,双方各自养精蓄锐。
怀吉一夜未眠,精神又高度紧张,身体十分困乏,便倚着墙壁略略小睡片刻。
巳时,一阵刺耳的撞击声突然响起。
怀吉急忙起身,拿起望远镜观看,待看清楚那边的情形,瞳孔不由的微微缩了一下。
城门下几十个壮汉,推着一辆巨大的攻城车,正在一下一下的撞击城门。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看来他们之所以停战,就是在等这辆攻城车的到来。
许多士兵拥过去堵住城门,奈何攻城车威力巨大无比。一批壮汉撞的累了,后面的就会迅速顶替上来。
没多久城门就摇摇欲坠。
怀吉和邵阳对视一眼,都明白城门肯定是守不住了。
然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邵阳狠狠地拍打一下墙面,有些埋怨:“总督为什么还不调集兵马过来支援!”
怀吉声音沉缓:“边关久无战事,很多武将都拥兵自重,只愿意隔岸观火,不愿伸出援手。想必姜总督也很着急,但这人马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调来的……”
怀吉说的全是事实,邵阳只能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后一次激烈的撞击下,城门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