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彻底击垮了太后。
这个睿智聪慧,果敢坚强,却又不乏善良温柔的女人,终于倒在了这场皇权的争夺之中。
太后这次病得十分厉害,断断续续昏睡了好几日。每天醒来第一件事都要问徽柔好不好?等得到肯定的答复说好,才会又一次陷入昏迷。
幸亏流锦出现的及时,怀吉和徽柔在那场火灾中,受的伤并不重。只是被烟熏了嗓子和眼睛,需要调养几日才能恢复。
这天,太后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她让丽嫔扶自己坐起来,并且推开窗户,凝望窗外的风景。
又是一年秋风萧瑟。时光易逝,总是太匆匆。
秋日乍暖还寒的细碎金光下,五颜六色的菊花,朵朵随风飘舞,招招瑶瑶的样子,好像一个个欢快的小姑娘。
“你看它们那么朝气蓬勃,多像我的徽柔啊。”
顿了顿,太后又自责的说:“都怪哀家,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中兴王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没想到差点害了我的徽柔。”
丽嫔忙安慰她:“有谁知道中兴王竟然能丧尽病狂到那种程度?便是连周阁老和李郎中,不是也没料到吗?”
太后叹了口气:“总归是哀家亏欠了这两个孩子。你吩咐人给我洗漱装扮,然后宣周阁老,严侍郎,杨御史,还有怀吉和徽柔,让他们都到宁和宫来,哀家有事情要交代他们。”
丽嫔心惊胆战,就算皇帝驾崩,太子殡天的时候,太后娘娘都没有一次性传召这么多朝臣来她的宫殿。
她心里不免有了不好的猜测。
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哀家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丽嫔这才出去,叫宫女太监们传召。
徽柔的左臂有些被灼伤了,刚涂抹药膏卧床休息,听阿狸给她描述那天事情发生的经过,如何的险象环生。
听到皇祖母传唤,急忙换了衣裳,和母妃惠嫔一同前往,看望太后。
太后靠坐在厚厚的抱枕上,头发高高挽起,发髻上插着孔雀衔珠的金步摇,还画了淡淡的妆容。
即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发间迅速生出的白丝,和憔悴的面庞。
半年前那个雍容华贵,珠圆玉润,温柔慈爱的皇祖母,现在形容槁枯。
徽柔强忍悲伤,轻轻走过去,握住搭在床边的细瘦手腕,轻声唤道:“皇祖母,徽柔来看望您老人家了。”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又把眼睛闭上了。
徽柔就跪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才陆续赶来。
太后等人都到齐了,让丽嫔和惠嫔一左一右扶着她坐起身,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皇室之中,人丁零落,皇帝,太子,中兴王,一个接一个殒命。新帝年幼,尚且不能亲政,须有皇室长辈垂帘听政,贤能大臣在旁辅佐,才能保证魏国江山稳固,代代相传。”
太后的话说的十分缓慢,然而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力竭,缓了缓,才又说道:“建极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周紫清,拟旨。”
周紫清连忙站起身,走到桌边提起笔来,等着太后口述懿旨。
“第一道懿旨,着十三公主徽柔,代哀家行使此权利,总领掖廷。”
周紫清手里的笔顿住,转头看向太后。
太后也不理他,继续说道:“第二道懿旨,兵部郎中李怀吉,与危急关头,力挽狂澜,且救公主徽柔与危难之中,哀家甚感是感激,特升他为兵部侍郎。”
周紫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低头在纸上“刷刷刷”写了起来。
“第三道懿旨,着礼部尚书周紫清,兵部侍郎严峻,兵部侍郎李怀吉,左督御史杨楷,为辅政大臣,和十三公主徽柔,共同辅佐新帝陈思敏。”
周紫清笔走游龙,不一会儿就写好,双手碰到太后面前。
太后取出凤印,盖了章,满意的递给周紫清:“把哀家的旨意传下去。哀家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周紫清等人恭恭敬敬退出宁和宫。
徽柔也恋恋不舍走了出去。
阿狸站在宫门口,看见徽柔出来,咬着她的耳朵悄声说:“公主,公子说他在老地方等你。我总听你们说老地方老地方的,那个老地方究竟在哪里呀?能不能带奴婢也去看看?”
徽柔瞪她一眼,斩钉截铁的说:“不能!”
阿狸笑嘻嘻的跑了。
其实所谓的老地方,就是离瑶华殿不远处的一座小阁楼,因为无人居住,所以清幽安静。
徽柔欢欣雀跃,一路朝阁楼奔去,越走步子迈得越大,几乎全然不顾公主礼仪。
推开阁楼的门,开满星星点点米黄色花蕊的桂花树下,一个青衣男子正含笑看着她。
那些轻盈的花瓣无风自动,蝴蝶一般翩翩落下,落在青年的发丝上,肩膀上。清幽的香气合着他温柔的眼神,让徽柔禁不住红了眼眶。
从火场出来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哥哥。”
徽柔扑进怀吉怀里,哽咽出声:“哥哥,你还好吗?”
“哥哥很好。”
怀吉指尖仿佛变戏法一样,拈出一枚黄色的小鸭花钿,给徽柔贴在额心。
“马上就要当摄政公主了,还哭哭涕涕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怀吉故意逗她:“看看,贴上这个小鸭子的花钿,就和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样,只知道揪着人的衣襟讨要桂花糖吃。”
徽柔八九岁上的时候,特别爱吃桂花糖,天天追在怀吉屁股后头“哥哥哥哥”的讨要,曾经为此吃坏过一颗大牙,疼的每天眼泪汪汪。从那以后,怀吉便再也不许她吃了。
“哥哥真是讨厌。”
徽柔抬手在他肩上捶了两下,然后将整个身子埋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安宁。
两个人静静的依偎了一会儿,怀吉扶起徽柔,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说道:“哥哥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嗯,你说。”
“哥哥明天就要动身前往锦官城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徽柔把这句话消化了一会儿,才品出来它的真正含义。
她霍然抬头,简直不敢置信:“那么多的文武大臣,为什么偏偏让你去?是不是谁逼你了?告诉我,我要去找他!你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在边关两次经历生死。我不管,反正我不许你去!”
徽柔情绪异常激动:“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去边关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多害怕?我常常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你鲜血淋漓的样子……哥哥,魏国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而我却只有你一个,不要去好不好?”
怀吉静静的等待她发泄,直到她说完,痛哭失声的时候,才抚着她顺滑的长发,慢慢说:“边关的确不是并非我不行,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去吗?”
“为什么?”徽柔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一些。
哥哥从来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做事情总会精密谋划,仔细推敲,力求没有纰漏。所以他想去边关,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月氏皇子几次三番觊觎你,甚至有一次险些得逞。我李怀吉的女人生来便该高高在上,俯视红尘,岂容别人如此践踏!所以我曾经发誓,若是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必灭月氏!”
徽柔声音微微颤抖:“原来哥哥什么都知道?”
“嗯,你以为阿狸是从哪里来的?她可是我托赵武从烈士遗孀中提拔出来的。”
怀吉展开衣袖,细细给徽柔擦拭去脸上的泪痕:“你说你担心我,害怕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月氏是横亘在我心上的一根毒刺,必拔出而后快。我真的不想再动不动就听什么人来和亲,和我抢女人。”
徽柔破涕而笑:“谁是你的女人?美死你了。”
怀吉捏住她的鼻子,问道:“当真不是?”
“不是不是。”
徽柔拍打怀吉的手腕,因为缺氧,不得不张开艳红的双唇。
“忘性真大,既然你忘记了,那就让哥哥帮你回忆一下。”
他垂下头,双唇轻轻贴上徽柔的唇,舌尖微吐,便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抵了进去。
入口一片芳香甜润,怀吉的舌跟着伸了进去,抵着那个东西推到咽喉处。
徽柔来不及躲闪,便“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怀吉这才放开她的鼻子,退后一步,笑眯眯的看着她。
徽柔抚着咽喉,瞪圆的眼睛问:“你给我喂的是什么?”
“我要说是毒药,你信吗?”
“呸!”徽柔啐了他一口:“正经问你,不许胡扯。”
“是桂花糖呀,徽柔吃不出来吗?”
怀吉抬手托住她的下巴:“甜不甜?”
徽柔本来想说“甜”,不知怎的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不甜”两个字。
“当真不甜?”怀吉挑了挑眉:“嗯,让我尝一尝。”
秋风拂过廊沿,吹的一串风铃“叮咚”作响。
廊檐下的两个人,紧紧的拥在一起,难舍难分。
很久,才听那个青年笑了一声:“唔,似乎确实不太甜。要不这样吧,我再喂你一粒桂花糖,你让我再尝一尝。”
然后是少女的嗔责:“哥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