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上):遇喜
且说这边莫悁正想着该如何对待梁帝,那边宣仁殿内,梁帝则更为心绪不宁。自打蓉贵妃派人大闹御膳房,让避孕散的事差点暴露后,他就再没法好好面对莫悁。思来想去了整整两日,梁帝终是把卢太医又叫到了眼前。
“要不,先把那避孕的药停了罢。”梁帝低头说。
“啊?”卢太医以为自己听岔了,呆杵在原地。
“朕想了许久,觉得皇后并无过错,朕这么对她不甚妥当。且如今朕膝下子嗣单薄,也想多添几个孩儿,为皇家开枝散叶。至于今后的事情,就今后再说罢。”梁帝叹道。
“是,微臣遵旨,那微臣这就去将那药锁起来。”卢太医说毕告退。梁帝在他走后,心里舒畅了不少,却仍旧是高兴不起来。
莫悁无法开口向梁帝求证避孕散的真相,梁帝则更不敢提及此事,两个人和往常一样有说有笑,相敬如宾,心中却都埋藏着各自的秘密。
又过了一月,沧州大旱仍迟迟未缓解,梁帝心焦,便率众臣亲自去大兴台祈雨。为表诚心,他更是亲住台中,斋戒半月。
而恰在此时,之前莫悁差人去打探的李婆子有了消息。原来,自打上次莫悁派人去寻她后,李婆子便不巧生了病,也不吃药,也不见客,整日闭门锁户,外人均不知她死活。鸠庆连去了一个多月,才终于闻到李婆子家又传出了海棠酥的香气。
“阿婆,您老还记得我吗?”鸠庆敲门而入,冲李婆子笑道。
李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继续揉面,嘴里喃喃自语:“不认识,谁都不认识。”
鸠庆又笑说:“您老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我啊,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夏儿,夏儿您老可还记得?”
谁知李婆子听到“夏儿”两个字后,嘴里先是紧跟着念了两遍,然后忽然“啊!”的一声大叫,随后便疯魔一般,将那面团直糊到鸠庆脸上,扯着头发满屋子乱跑大喊,“夏儿!夏儿!我的夏儿!”
鸠庆好容易将面团从脸上扣下,追在李婆子后面不住问道:“阿婆,您冷静些,您想起了什么就和我说。”
“我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你是恶鬼!阎王爷要来收你的!”
鸠庆一向好脾气,竟也没恼,反而笑回道:“你老说的这是哪里话,您看看我这样子,哪里是什么鬼。我是来帮您的,不会害您!”
“你走,你快走!”李婆子从案板上挥起擀面杖,追着鸠庆满屋子打。鸠庆见她神志不清,只得暂时离开躲避风头,并将那李婆子的情景一五一十同莫悁回了。
“看来她果真知道我母后的乳名,那这事就好办了。”莫悁又喜又叹道,“宫里的太医不便出面,你且去宫外找些医术好的大夫,去帮她瞧病。另外给她些银子,再选几个稳妥的婆子去照顾,如此,本宫也算是替母后尽孝心了。”
“是。”
鸠庆说完便告退,他走后,莫悁用手扶着额头,半晌没有精神。
“娘娘怎么又乏了?不是才用了午膳吗?”夭朵边疑惑边给她添了手炉。
“本宫这几日都是这样怏怏的,许是后宫杂事太多,今儿又乍闻乳娘的消息,又劳乏又激动,亏损了精神。”
“那奴婢去请太医来给娘娘诊脉。”崔嬷嬷道。
“不必了,扶本宫进屋躺会儿就行了。”
“是。”
又过了一个时辰,莫悁午憩醒来,忽闻得纯昭仪来了,便连忙起身去见。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纯昭仪笑着福礼。
莫悁忙将她扶起,笑回:“姐姐不必客气,这几日可亏得姐姐常来陪本宫说话解闷儿,不然可是无聊。”
“娘娘不嫌弃嫔妾笨嘴拙舌,反愿意同嫔妾聊天,这是嫔妾的造化。”
“姐姐说哪里的话,本宫同姐姐聊得甚是投缘呢!”莫悁说毕,忙让宫人上茶水点心。
“这几日吃腻了御膳房的菜,本宫便让小厨房换了口味。晌午吃了羊肉锅子,他们配了些酸梅汁,本宫喝着甚是酸甜解腻,便让他们又备了些平时喝,姐姐快尝尝。”莫悁自然不肯说御膳房的猫腻,便随便编了个理由对纯昭仪讲。
纯昭仪笑着点头,端起酸梅汤轻嘬了一口,便继续和莫悁说话。
“娘娘也爱食羊肉吗?”
“本宫自小是吃惯了这羊肉的,来了大梁,虽有众多美味,可终究放不下这心头好,便屡屡会让他们做些来解馋。”莫悁边说边拿起碟中的一枚栗子糕往嘴里送。
“嫔妾听闻,草原上的羊膻味轻,肉质紧实,乃天下……”
纯昭仪话音未落,便忽看到莫悁扭头俯身,似是要吐,夭朵见状,忙从案上拿了一个敞口杯来递给她,莫悁竟一股脑的全吐在了那杯子里。
“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夭朵又给她递上帕子,后面的宫女赶紧打来清水漱口。
纯昭仪见状,忙笑道:“哎呦,皇后娘娘宫里的饭菜,那都是最上等的精挑细选后送来的,怎会有事?娘娘莫不是有了吧?”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反应过来,崔嬷嬷忙跑去差人请太医,莫悁则愣在原处出神。
卢太医进来诊脉后,顿时喜气盈腮,行大礼笑道:“微臣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大喜,您腹中的小皇子,已有一个多月了!”
“果真吗?”夭朵抢问道。
“微臣拿项上这颗人头担保,准错不了!虽说胎像有些不稳,可娘娘多休息,再喝些保胎药,问题并不大。咱们大梁终于将迎来嫡皇子了!”
听卢太医这么说完,周围人才算真信了,崔嬷嬷忙差人去给太后报喜,又打发人去禀告远在大兴台的梁帝,接着又把宫人喊来训话,吩咐他们之后务必小心云云,正阳宫里除莫悁外,人人皆面有得意之色,巴不得小皇子即刻生出来。
“嫔妾给娘娘贺喜了!嫔妾这就回宫去准备针线活计,给嫡皇子做肚兜鞋帽,好也沾沾嫡皇子的喜气!”纯昭仪笑道。
“姐姐有心了,小白子,去送送纯昭仪。”莫悁勉强笑答。
“不敢劳烦白公公,嫔妾自己回去便好。临走时嫔妾还要叨扰一句,这酸梅汁性寒,对孩子不好,娘娘既有了身孕,就别喝了,可莫贪一时的口腹之欲。”
“多谢姐姐提醒。”莫悁点头目送她离去。
纯昭仪前脚刚走,慈安宫总管王齐政后脚就进来了。
“皇后娘娘大喜,大梁大喜!娘娘果真是有福气的人!太后听说娘娘有孕,先是高兴,后听说胎像不稳,又急得什么一样,忙打发奴才过来看看,问娘娘如今感觉如何了?”王总管笑成了一朵花。
“劳烦公公回太后,就说谢太后关心,托她老人家的福,本宫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不过会偶感乏累罢了。”莫悁笑道。
“那就好,太后说了,让娘娘听太医的话,多卧床休息,不要劳累。这后宫的事情啊,不打紧的就先拖着,打紧的呢,就先交给淑嫔处理,皇后娘娘只要安心养胎就好。”
“本宫知道了。”莫悁点头道。
“那奴才也能放心回去交差了。回去之后,奴才定昼夜祈福,盼着娘娘早日生下嫡皇子!”
莫悁让夭朵抓了些金瓜子给他,王齐政谢后,笑着离去。
过了不久,各宫的贺礼便纷涌而至。太后命人送上了一幅《百子图》,另有金镶珠宝二龙戏珠长命锁一把,白玉镂雕老虎式香囊一枚,碧玉镂雕石榴式香炉一顶,其余各宫贺礼等,自不必细说。
“娘娘,您说太后也怪,大喜的日子,怎么送了幅旧画,还没有提名落款?奴婢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夭朵展开那幅《百子图》细看后疑惑道。
莫悁还在沉思,没听到她的话,夭朵见她不理,便又去烦小白子。
“依我看,太后宫里的东西都是宝贝,这画八成是个什么大师的遗作。”小白子同夭朵说道。
“能是哪位大师呢?”夭朵想不出来,小白子也想不出来,两人又探头探脑在那儿议论了半天。
“你们俩怎么还在这儿,也不去服侍娘娘!”崔嬷嬷端了安胎药进来,看到他们俩闲着,难免要说两句。
“娘娘又在想东西了,我们也不敢扰她。”夭朵回道。
崔嬷嬷这才看见莫悁躺坐在床上,盯着床顶的幔子出神。
“娘娘又在想什么呢?”崔嬷嬷笑着走过去,“来,趁热,快把安胎药服下。”
莫悁这才回神,将那碗拿起,一饮而尽,连叫了好几声“真苦”。
“卢太医说了,等过了头三个月,就可不必再喝药了,这些日子娘娘就忍耐些罢。”崔嬷嬷将热水递给她漱口。
“对了,去大兴台报信的人可回了?”
“方才端药的功夫,奴婢正巧见他回来。张福说,陛下闻之大喜,说明日就要提前回宫来看娘娘呢。”
“不必了。”莫悁冷道。
“娘娘说什么?”
“让张福再去通传一声,就说陛下要以天下为重,暂时不必挂念孩儿。另者,本宫为避嫌,不能给母国写信,烦请陛下亲修书一封,速将此事告诉父王母后。”
“是,可奴婢怎么看着娘娘的神情,倒像是不希望陛下回来见您一般?”
莫悁苦笑道:“不是,本宫只是还未想好,乍有了身孕,该如何面对陛下。”
“娘娘是还在想那避孕散的事?”崔嬷嬷问道。
莫悁点头。
“娘娘,您呐,听奴婢一句劝,那药是谁放的,因什么原因放的,眼下都不重要了,如今要紧的是,您要好好护着胎,宫里险恶,想让孩子平安长大,可不容易。”崔嬷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
“我知道嬷嬷,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放不下。”莫悁又低下头去。
崔嬷嬷叹了口气,嘱咐了两句,哀声离去。
第十六章(下):芥蒂
尽管莫悁嘱咐在先,可梁帝还是没忍住,三日后斋戒刚一结束,便马不停蹄地起驾回銮。
“悁儿!”才踏入正阳宫的门槛,梁帝便忍不住笑喊。
“臣妾见过陛下。”莫悁正要下床给他行礼,梁帝便一把上前按住了她的手,笑说:“今后这礼就不必行了,身子要紧。”
莫悁看他话里话外颇为高兴,只当他是假意,便勉强答道:“陛下这几日辛苦了,夭朵,你去备酒水,给陛下接风。”
“朕不累,听到这种好事怎么会累?朕只想静静坐着,多陪陪你们母子,多和咱们的孩子说会儿话。对了,给你父母报喜的信,朕也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不出一个月,他们定都知道了。”梁帝用手摸着莫悁的肚子,舍不得放下。
“多谢陛下。”莫悁听说父王即将知晓自己有孕,才舒缓了片刻,后又试探问道:“这孩子比臣妾预料的,来早了些。”
“是早了些,”梁帝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含意,只顾着低头看那尚平坦的小腹,“朕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同你有了孩子。”
“陛下也觉得意外,是不是?”
“的确有些早,说实话,朕尚有些手足无措呢。”
这话将莫悁的心戳的冰凉,她实在是不想同面前的这个男人再多讲一句话,正想着该如何撵他出去,忽听小白子气喘喘的进来报:“陛下,娘娘,不好了!兰台来人说,蓉娘娘悬梁自缢了!”
“什么!”两人皆吃了一惊。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陛下回来的时候寻死,做给谁看呢!”夭朵正端了铜盆来,听到这话,便一把将那铜盆放下,直怼道。
“别胡说夭朵!”莫悁递给她一个眼神。
“悁儿,朕过去看看,你放心,朕很快会回来。”梁帝拉着她的手道。
“大婚以来,陛下总宿在臣妾处,别的姐妹也难免会有意见。如今恰逢臣妾身子不便,不宜侍候陛下,陛下就趁此多去看看别的姐妹罢,臣妾不会多言的。”
“这说的是哪里话?”梁帝只当她在吃醋,反而笑道,“朕哪里舍得抛下咱们的孩子去看别人?好好躺着,朕去去就回。”
莫悁没有再理会他,随他离去。自己又侧身躺在垫上,脑海里都是那包避孕散,挥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