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上):疯魔
话说梁帝匆匆去了兰台,才进门就看到蓉贵妃散了头发斜躺在床上,唇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大皇子正趴在她身上嚎哭。
“乳娘呢?过来把恒儿抱走!”梁帝喊道。
乳娘赶紧上前,又哄又骗,过了许久才把恒儿的手从蓉贵妃身上拿开,忙将他抱了出去。
“陛下终于来了。”蓉贵妃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坐起身。
“为什么要这么做?”梁帝远远地看着她问。
“没什么,臣妾只是想陛下了。不死一回,陛下肯再踏足这兰台吗?”蓉贵妃冷冷答道。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话臣妾倒是想问陛下呢?怎么自打皇后一进宫,陛下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莫非,陛下是真爱上了那位异族皇后?”蓉贵妃盯着他看,目光如刀。
“朕……”梁帝心虚,他知道说出实话将意味着什么,因不忍再刺激她,便转身假意回道,“她是皇后,朕不能冷待她,帝后不和,朝局将乱。”
“不能冷落皇后,那陛下就能冷落臣妾了是吗?!”蓉贵妃起身,光脚走到他前面,又怒又怨。
“你怎么不想想,朕为什么要冷落你!这些年朕该给的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你怎么还是那么贪得无厌!稍一满意,便处处惹火。若昙,朕不是什么神仙,朕也有累的时候,你就不能好好同朕相处吗!?”梁帝也怒了。
“臣妾贪得无厌?”蓉贵妃忽大笑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回道,“臣妾奢求过什么了?臣妾唯一想要的,就是臣妾能够盛满陛下的心,不留一丝逢儿!陛下是臣妾的天,臣妾也要做陛下的天,这难道不是每个女子,最平常的心愿?”
梁帝先是一愣,随后找了把椅子坐下,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当年你想进宫时朕便同你说过,朕是一国之君,有无数的事情需要考虑,脑子里不能整日都装着儿女私情,更无法像寻常人家的男子那样同你相处。这些,你是知道的。”
“是,臣妾当年也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可是臣妾错了!”蓉贵妃又站在梁帝跟前,对他吼道,“臣妾忍受不了陛下为了朝政不见臣妾,忍受不了陛下为了朝局要去娶别的女人,更忍受不了陛下同别的女人缠绵生子!”
“那你究竟想让朕怎么做?”梁帝倒吸一口气,看着她道。
“休了她,将她的孩子拿掉!”
“你疯了!”梁帝一把抓住她的肩,怒道,“你听好了顾若昙,朕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这绝不可能!朕不会动她,更不可能动她腹中的孩子!”
“那臣妾就死在陛下面前!”蓉贵妃发疯般喊道。
“你若是想让恒儿小小年纪没了娘亲,那朕也不拦你!”梁帝也发了狠,回得毫不客气。
蓉贵妃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狠话,她忽然间安静下来,整间大殿鸦雀无闻,阴森冷寂。
“你好好休息罢,朕还有事要忙。”
梁帝转身,右脚刚迈出门槛,便听到里面蓉贵妃歇斯底里地哭喊:“珅晏你听着,我绝不会让他们母子好过!绝不!”
梁帝冷视着她,一言不发,像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回到正阳宫后,梁帝以为莫悁已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前去床前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被子有些滑落,便又俯身轻轻将被角掖下。
“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莫悁揉揉眼睛,准备坐起身来。
“朕吵醒你了?”梁帝忽有些自责。
“没有,臣妾一直都未曾睡着。”
“那可巧,朕正有话想同你说呢。”梁帝说完,将一个枕头放到她腰后,扶她坐起,然后道,“这些日子,朕会加派人手护着你们母子,但同时,你也要多加小心,多防着别人些。”
“陛下指的是蓉贵妃罢?”莫悁说着,毫不在意地拿起了床头案上的安胎药。
“是,朕觉得她近日精神不好,怕她伤害你们母子。来,朕来喂你喝。”说毕,梁帝便拿过那玉碗,舀了一勺子药,递至莫悁嘴边。
“被心爱的男人所抛弃,换做是谁心情都不会好的。陛下有空,还是多去瞧瞧姐姐罢。”
“悁儿,朕怎么觉得,你倒像是和之前有许多不一样?”梁帝放下碗,疑惑着看着她。
“臣妾只是觉得,过往那般年少情深,走到如今太过可惜。”
“年少情深?”梁帝忽吃了一惊。
“难道陛下没有爱过蓉姐姐吗?”
“那不是爱,悁儿,我同她的恩怨,你是不会懂的。”
这话莫悁自然不信,梁帝叹了口气,又将那碗拿起,递给她嘴边道,“来,喝药罢。总之朕定会拼劲全力护着咱们的儿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陛下怎知臣妾肚中怀的,就是皇子?”莫悁笑道。
“不是皇子朕也欢喜!不论男女,朕都要把天下最好的给他!”梁帝笑着给她擦了嘴角,放下那碗道,“前朝还有事,朕先走一步,晚上再来。”
“嗯,那臣妾恭送陛下。”
第十七章(下):梦魇
梁帝走后,夭朵进来收碗,边走边问:“娘娘你说,陛下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奴婢看他的神情,倒像是十分期待一般?”
“倘若真是期待,他当初就不会给我下什么避孕散了。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我看罢了,我们不能当真。而且你不知道,陛下方才要我防着蓉贵妃,说什么怕蓉贵妃害我。依我看,他才是真想对我的孩子痛下杀手,不过是提前找了个人背锅罢了!夭朵你说,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莫悁越想越气。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呢?”
“想法子让他走,让他离我们母子越远越好!”莫悁愤恨答道。
晚上梁帝过来正阳宫陪她,梁帝越是关怀贴心,莫悁便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晚上刚睡下不久,梁帝便听到身旁“啊”的一声大喊,他在惊吓中匆忙起身。
“这是做噩梦了?”梁帝给莫悁披上衣服,又亲下床点了灯,轻声问着。
“嗯。”莫悁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她低着头,双手环抱着膝盖,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梦里。
“梦到什么了?不妨和朕说说,说出来,心理便痛快了。”
“没,没什么,臣妾已经忘了。”她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不愿意多说半个字。
“真忘了?”
“嗯。”
“那便好好睡罢,你不必怕,朕会在这儿陪着你们母子的。”
莫悁苦笑一声,转身睡下,她没有告诉梁帝,自己梦到的噩梦,同他有关。
梁帝本以为这事只是个意外,等到第二日便好了。谁知一连五六日,莫悁都会被噩梦惊醒,吓得浑身湿透,她因此寝食难安,本该因大补而增重的身体,却反而清减了一圈。
太后和梁帝急得不行,轮番派太医来看。太医每每问起梦魇的内容,莫悁都只答忘了,决口不提半个字。
这日晚上,外面下了大雨,冰冷刺骨;屋内暖炉旁,莫悁正陪着梁帝用晚膳,她低着头胃口不佳,似藏着无数心事。
想了许久,莫悁终是开口道:
“陛下今晚去别的姐妹处罢,臣妾这几日夜里惊扰的陛下不得安眠,心中自责不已。或许让臣妾一个人安静待着便好了。”
“你不必自责,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儿,朕又怎能撒手不管。”梁帝伸手,想将她抱到怀里,却遭到了莫悁的拒绝。
“臣妾只是有些心焦。”
“你在担心什么,就不能敞开怀同朕说说吗?”
莫悁摇头道:“没有必要。”
梁帝叹了一声,对她道:“朕不想走,你如今这个样子,朕实在放心不下。”
子时刚过,毫无意外的,莫悁再次被噩梦惊醒,梁帝掌了灯,谁知莫悁竟一口吐了出来,夭朵忙将痰盂递来,莫悁吐完后,便开始大哭不止。
“臣妾实在受不了了。”梁帝将她扶到自己肩头,她边哭边说。
“悁儿,有什么话,你同朕说好不好?别这么不信任朕。”
窗外大雨如注,噼噼啪啪地敲打着窗棂, 莫悁含着泪光,压低了嗓音,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陛下,臣妾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你且说来,朕一定答应你。”
“待孩子生下来,你,你将他送给别人去抚养好不好?”
“你说什么!?”梁帝惊地回头看她,只当她在开玩笑。
“臣妾是认真的。倘或生下孩子,不要让他留在宫里,行不行?”莫悁又重复了一遍。
“朕只听说有养不起孩子而被迫送人的,哪里作父母的在养得起的情况下,还硬生生将亲骨肉送人的?”
“臣妾知道,臣妾是在和陛下商量。”
“朕不懂这是因何原因。怎么,你怕朕会对这孩儿不好?”梁帝看着她问。
“陛下将来还会有很多孩子,不可能只顾及臣妾的孩子。”莫悁转头答道。
梁帝笑回:“悁儿想错了,即便朕再有十个八个皇儿,可咱们的孩子是嫡子,同他们如何比得?朕必会最疼咱们的孩子。”
“正是因为他是嫡子,臣妾才觉得可怕!”莫悁忽喊了一声,梁帝越发摸不着头脑。
“悁儿,你是被恶鬼吓着了,才满口说胡话。你放心,朕向你保证,将来无论有多少孩子,咱们的嫡子,在朕心中,始终都是第一位的。”
“陛下胡说!”莫悁坐起了身,冷眼看着他,“陛下若是真这么想,那避孕散的事又该作何解释!”
梁帝听到这话,惊得嘴巴合不上:“你听谁说的?”
“陛下当真以为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吗?要不要臣妾把东西那出来给陛下看看!”既开了口子,莫悁便也不再避讳丝毫,索性干干净净吐个痛快。
梁帝自打命人停了那避孕散,最怕的便是有人提起此事。这药粉就犹如巨石压在他心口,使他本分半刻也喘不过气来。他本以为只要莫悁不知情,自己之前的过错就能够掩藏,自己将来再做个好丈夫好父亲,顺利逃过这一关。却不想莫悁早就知晓,两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雨夜,彻底爆发。
“陛下不喜欢臣妾,不想让臣妾生孩子就早说,何苦后来还要装作一副欢喜期盼的神情!?”莫悁哭着冲他嚷。
“你听朕说悁儿,那是朕之前一时糊涂,朕如今后悔了,朕早就让人将那药停了,朕是真心实意盼望着这个孩子到来!”梁帝死死抱着她,拼命向她解释。
“臣妾凭什么要相信陛下?!”莫悁冷笑着,抬眼看他。
“凭……凭朕这些天来的种种所为,悁儿,朕对咱们的孩子是真心的,对你也”
一语未了,莫悁便打断了他的话,冲他嚷道:“陛下怎么能保证,你这些日子的功夫,不是装出来的?!”
“你怎么能如此想朕?!”
“臣妾是吃了多日避孕散的人,陛下还指望臣妾盼您做个好父亲吗?”莫悁盯着他质问道。
梁帝解释不清,也知道自己心虚,便不忍再大声同她争执,只低头轻声回道:
“你觉得朕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想把他送人?”
“这是原因之一。”
梁帝抬头看着床幔,沉默了半晌,低语道:“好,朕答应你。这些日子你先好好养胎,不要想太多。朕还是希望你能够多想想,无论如何,孩子都是你的亲骨肉。若你后悔了,朕可以随时收回承诺。”
“臣妾多谢陛下。”莫悁擦干眼泪回道,“这些日子,陛下就让臣妾一个人睡罢。陛下睡在臣妾身边,臣妾总是噩梦缠身。”
梁帝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了,也自责那些噩梦因己而起,虽是不舍,却仍点头答应:“你不想见朕,朕自然不会缠着你。好好睡罢悁儿。”
说毕,梁帝给她盖上了被子,自己穿衣起身,嘱咐了宫人一圈,自己在瓢泼夜色中落寞孤寂地回到了宣仁殿。
他走以后,莫悁本以为自己可以舒心,却不想仍是失眠。整整一夜,也不过是勉强躺了一个时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