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美人虽被禁止同梁帝相见,并未被禁足,按规矩每月逢五逢十仍旧要去正阳宫给莫悁请安。蓉美人心气高傲,自然不肯再向莫悁低头,便一直假托生病不去。
莫悁自然知道她在装病,她本以为蓉美人闹个两三次便会安静,谁想竟一连一月都未曾见到她的身影。莫悁觉得长此以往也不合规矩,便决心亲自前往兰台敲打她一番。
“说罢,你这病,还打算装多久?”莫悁刚一坐下,便直奔要害。
蓉美人冷笑道:“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过来找不自在?我若是你,必是死都不愿再踏足这里半步!”
“大胆,见到皇后娘娘要自称嫔妾!”小白子在旁怒道。
莫悁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这些。
院中杂草疯长,青苔斑驳,冷露萧索,莫悁看着这一片荒景笑道:“只可惜,我不是你。没关系,本宫有的是时间,愿意慢慢等,直等到你出来那日。”
蓉美人听了这话,并不服气,她冷着语气说:“皇后娘娘,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若是赢了,这辈子都同你不复相见;若是输了,我自当认命。”
“这话有趣,”莫悁笑回道,“好,本宫愿意接受。你说罢,赌什么?”
“这你别管,你只管将这封信交给陛下。”蓉美人死死盯住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至莫悁手上。
莫悁虽有些疑惑,可仍是径直来到宣仁殿,将那信交与了梁帝。
“这是蓉美人给你的?”梁帝惊诧问道。
“是,臣妾想着,陛下虽下旨说不愿再同她见面,可却未说不准传授书信。因此,她此举也不算过分。陛下不妨打开一看。”
梁帝本不想拆,可听了莫悁这番话,犹豫一番,终是将那信封打开。谁知只看了一眼,便惊心难平。
梁帝沉思一阵,对她道:“悁儿,朕要去兰台一趟。”
“陛下还会回来吗?”莫悁心中一颤,后看着他问。
“朕答应你,一定回来!”梁帝握着她的肩,冲她微微一笑。
离兰台还有一段距离,梁帝便听到一阵哭声,
“不好,这是恒儿的声音!”
说毕,梁帝疾步进殿,竟看到蓉美人拉着恒儿又哭又打。
“你干什么!”梁帝赶忙将哇哇大哭的恒儿护在身后,怒视着她。
“父皇,儿臣不过是吃了淑贵妃娘娘给的一块荷花糕,谁知母妃就,母妃就……”
“我早对你说过千万遍了,你不能离开母妃,你只许吃母妃给的东西!淑贵妃是恶人,她是想利用糕点将你从母妃身边拐走!”蓉美人嘶吼道。
“你疯了!”梁帝看着她,不禁怒火中烧。
“陛下走了,如今就连恒儿也要离臣妾远去,臣妾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蓉美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天喊地。
“还不快把大皇子带走!”梁帝对宫人怒道
吴永忙领着惊吓过度的恒儿告退,梁帝见他们离开,才强忍住怒火坐下。
“你也坐,我们聊聊。”
蓉美人听梁帝如此说,忽感到一阵惊喜,连忙坐下。
“这封血书,是你写的?”梁帝将信封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一个鲜红的大字——死。
“是臣妾割破手指写的,”蓉美人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笑道,“陛下还记得吗,十年前,臣妾也曾给陛下写过一封一模一样的信。”
“自然,朕一辈子都忘不了。”梁帝冷冷回忆道,“当年朕还只是太子,你哥哥拿着这一字血书找到朕,逼迫朕说,朕若是不娶你,你便要去寻死。你当年不正是因为这封信,才得以如愿以偿?”
“胡说,明明是陛下喜欢我,才愿意纳我入东宫的。”
“你从何处看出来,朕对你有意?”梁帝大惊。
“难道不是吗?陛下每次来到府里找哥哥,只要见到臣妾,便会对臣妾微笑。陛下的笑容如同四月湖面上的柔风,臣妾吹着吹着就醉了。有时臣妾向您撒娇,讨要东宫的衣料零嘴儿,您也从不拒绝。从那时起,陛下便住进了臣妾心中,再也出不去了!臣妾从不后悔写那字血书,臣妾从十二岁起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长伴君侧!”
梁帝动了下喉咙,轻声说道:“若昙,朕与你兄长一同长大,交情斐然。他的妹妹,便也是朕的妹妹,朕自然要照顾,”
“陛下的意思是,当时,当时只把若昙当成了妹妹?!”蓉美人起身大惊。
“这话在你吵闹着要进宫时,朕便已经对你说过多次,你不适合宫闱,朕愿意像兄长般照顾你一辈子。”
“可一直以来,臣妾只当这话是陛下怜惜若昙的说辞!”蓉美人忽大喊一声,后晕头转了两圈,又跪在梁帝脚边,泪眼婆娑道:“陛下,臣妾不相信陛下只把臣妾当成妹妹,方才那话是您哄臣妾玩的对吗,您是一直喜欢臣妾的对吗?”
“若昙,你到底要逼朕到什么时候?!朕这辈子最痛恨有人在感情上扯谎,朕也不愿说出违背心意之话!你静静心罢!”
梁帝说毕,用力掰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陛下当真以为皇后喜欢您吗?!”蓉美人忽站起了身,对着梁帝暂停的背影大笑道,“没有一个深爱丈夫的女子,愿意把别的女人送到自己丈夫身边!皇后贤良大度,可臣妾誓死不信她心中有您!可笑陛下的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梁帝半转了头,忽脸色苍白,牙齿开始打颤,他逼迫自己,向前直走,永不回头。
后面的声音隐隐传来,“陛下只能是臣妾的!就算是做了鬼,臣妾也要生生世世缠着陛下……”
梁帝不愿与她多加纠缠,疾步回到了宣仁殿。刚一进殿,便看到采喜在低声痛哭。
梁帝沉住气,走到他身边,冷道:“朕给你两条路,其一,忘掉她,继续留在朕身边当差;其二,朕废黜你大总管的身份,即刻被贬出宫,自寻生路。”
采喜知道梁帝早已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他没有犹豫,朝梁帝磕了三个响头,轻声回说:“采喜多谢圣上知遇之恩,奴才想好了,奴才愿意出宫。”
“很好,朕成全你。”梁帝背过身去,面无血色,“你听着,不是朕嫉恨你暗恋宫妃,而是你身为梁宫总管,就必须做到一碗水端平,内心不可有所偏颇。”
说毕,梁帝拂袖长去。
晌午时分,莫悁正喂熙阳吃午饭,忽听到外头大钟连敲四下,随即便见外头有太监跑喊:兰台蓉美人自缢而薨!
莫悁看着窗外翠柏,忽流下一滴热泪。那泪水恰滴落到熙阳手心,熙阳将小手伸开,又抬头看看母亲,想要将这一滴泪归还给她。
六日后黄昏,宣仁殿。
“陛下,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蓉美人复升为贵妃,所有葬礼规格,均按贵妃之仪操办。明日钉棺安葬,陛下还亲自去吗?”长安拱手问道。
梁帝垂下头去,低哑着嗓子说:“朕前朝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明日就不去了。”
“是,”长安应声后,却并不急着离去。他动动嘴唇,又对梁帝道,“陛下,奴才想请陛下开恩,允奴才一晚的假。有个故人身子不太好,奴才想出宫去看看他。”
“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会。”
“是,那奴才告退。”
临近子时,西郊近菱湖旁的一处墓地上,一个新坟立起。埋土的人一袭便衣,在坟头插了束蓝色风信子,默默祭拜。随后,他跨上马,匆匆向皇宫方向奔去。
夜空中半月高悬,将这片宁静的土地洒满柔辉。而那束深蓝色的风信子,花叶随风飞扬,花瓣汲取着月辉,不断生长。
京郊湖面远方,采莲兰舟行过,歌声嘹亮。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