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楼梯口处,莫悁的身子忽然开始微微颤抖。
她知道下面迎接她的将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或许这个洞会吞噬她如今所得的一切幸福,会将她从过去的世界剥离,会将她啃蚀得体无完肤,但是灵魂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坚定地告诉她:走下去,她必须向前走!
因为常年潮湿,石头砌成的楼梯上长满了青苔,莫悁险些滑倒。
两人好容易扶着墙壁下了台阶,忽闻得前头传来一股发霉的腐臭气味,长安禁不住掩起了鼻子。
莫悁强忍住胃中的恶心,将灯笼挑高,只见周围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木制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用桐油(桐油防锈)涂过的黑色铁盒,盒子上注明了年号和分类,并没有上锁。
莫悁对其他东西没有半分兴趣,一心只想寻得“景康”年间的资料。终于,她在一处毫不起眼的角落中,发现了一只标注为“景康十五年---北芜军情”的铁皮盒。
秘密或许就藏在这个盒子中!
莫悁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跳动,她忐忑不安地拿起那个盒子,却迟迟不敢打开。
“要不,奴才帮娘娘打开来看?”长安上前问道。
“不必了。”莫悁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掀开,只见盒子里躺着近二十本奏折,有的奏折表皮已经泛黄,有的表面早已残缺不堪。
“臣卫华献启奏陛下……”刚读了一句,莫悁便忽然间泪流满面,“这是舅舅的笔迹,这是舅舅的字,我今日终于见到了!”
她将那份奏折紧紧贴在胸口,过了良久,心情稍微缓和后才敢继续往下读:“臣卫华献启奏陛下:昨夜子时,北芜大将乌绍带兵突袭我营,(见章尾说)我军寡不敌众,恐难支撑数月。恳请陛下圣裁,速速派兵支援!征远大将军卫华献景康十五年十一月初三。”
莫悁的心拧成了一条细线,越缠越紧,她赶紧拿出下面一本奏折来看:“臣卫华献恭请陛下圣安:我方五万将士已经损伤过半,请陛下念及将士及边地百姓安危,急派粮草援军!征远大将军卫华献景康十五年十一月十七日。”
下面接连五条,都是请求增兵的奏折。
莫悁掩面,抽出来最后一本,忍痛读道:“臣启陛下:乌绍带三万精兵冲破防线,营帐外人马声沸。微臣身边只剩不到三百勇士,生死存亡已明。臣必当以身殉国,以全报国之志。臣无不舍,惟望陛下早日增兵遣将,平定北芜之乱,以告慰五万将士地下英魂。卫华献遗笔景康十五年十一月……”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最后一本奏折上,字迹潦草,血迹斑斑。莫悁不敢想象,这本奏折交到驿卒(古代负责传信的官员)手中时,舅舅鼻中,还有没有气息。
她抱着那一沓奏折,身子靠铁架上,紧接着顺势滑落在地。她的瞳孔呆滞凝视着远处布满蛛网的墙壁,闷不透气的房间中,突然间,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长安知道她难受,便没有立刻上前去劝。待半个时辰之后,见莫悁哭得已经没了力气,长安才敢上前说扶她回宫。
“你等一下。”莫悁的腿脚已经酸麻无知,她强忍住疼痛站起来身,将那几本奏折塞到自己怀中,又将铁皮盒子放归原处。
“娘娘这是?”
“本宫有些话要问陛下,需要用到这几份奏折。你放心,用完后本宫便会将它们送回来。”
长安不敢违抗,只得应声照办。
出了思贤阁的大门,冷风迎面刮来,锋利刺骨。那风吹过脸颊时,像刀子割过一般疼。
“怎么去了这么久?”梁帝见莫悁回来了,连忙掀起被子关切寻问。
“被一些事情耽搁了。”莫悁看了一眼长安,示意他退下。
梁帝见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如桃,鼻头也红如丹砂,心中不禁有些慌乱:“可是,可是知道了什么?”
“陛下自己看罢。”说毕,莫悁将怀中近十份奏折悉数掏出,全部递至梁帝手中。
“这是?”梁帝开始一本本翻阅,面色也从疑惑逐渐变成沉重。到了最后,他竟压抑阴沉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陛下,”莫悁看着他大喊,“陛下告诉臣妾,先帝为什么不愿意出兵增援舅舅?!”
话音刚落,她便又是泪水肆虐。
“朕也不知情啊!”梁帝一把拉过她的手,匆忙解释,“悁儿,你相信朕,朕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陛下当时已经贵为太子!军国政要,先帝怎么会不同陛下商量?!”莫悁哭着嘶吼道。
“你让朕想想。景康十五年?对,景康十五年间,朕只有五岁,什么事都不懂啊;而且先帝子嗣兴盛,即便朕是长子,最开始时朕的储位坐的也不稳!连续多年,先帝都一直对朕怀有戒心,又怎会事事都同朕商量?!”
莫悁回头凝视着他,又在心中默算了年纪,发现梁帝并没有说谎。
梁帝握着她的肩,继续说道:“不是朕有意要为自己开脱,而是朕真的不知卫将军多次向朝廷索要援兵!朝堂上父皇从未议起此事,朕等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一天深冬,父皇突然说卫将军通敌,后被敌军误杀而亡!”
莫悁闭上眼睛,泪珠滚滚而落。
“你信朕悁儿!倘或朕早知卫将军有难,朕一定拼死劝诫父皇出兵!哪怕朕因此触怒了他,被废了太子位,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五万大军惨死边疆!”
“是啊,那是五万个战士的血啊,五万条活生生的命啊!至今他们的尸骨也没有被带回家乡安葬;他们的爹娘,都不知儿子被杀之前,有没有粮食可以裹腹……”莫悁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梁帝抱住她,鼻头一酸,眼泪也不禁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