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走出木屋,沿着田埂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泥地里,一身白衣沾满了泥点,可他却仿若未觉。
他走出田埂,站在密林边缘,远远望了那木屋一眼,满目怆然。
忽然间,身后的密林中有个清冷的嗓音传了出来:“看样子,沈太傅是叙完旧了。”
他浑身一震,如临大敌地回过头去,忽地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荣陵王……”他喃喃地喊着,抬脚走了进去,看见里面正停着一辆马车,马儿甩着尾巴正在吃草,旁边,荣陵王夫妇二人并肩而立,正静静望着他。
荣陵王萧祺,是当今朝中争议颇大的一个人,在江陵府此行之前,沈知秋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但是就这短短几天之中,他却忽然发现,此人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铁血无情。他为了徐家的事前后奔波,明明知晓一切,却又始终隐忍未发。
甚至一直到此刻,沈知秋望着他那双清冷又洞悉一切的眼神,都无法明白,他为何还能如此冷静地面对自己。
长风拂过,卷来了不知哪里的炊烟,今湄看着相对无言的两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沈太傅,你就这么走了?”
沈知秋如梦初醒,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见她问得认真,一时也摸不透她什么意思,只能避开那明亮的眼神,低下头去。
“嗯……”他的声音很低:“徐贵妃出了事,下官得赶回去了。”
“可是——”今湄急急地看着他,思索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你若这么走了,那徐二小姐怎么办?她身体不好,六子也尚小,你就不管了?”
听她这么问,沈知秋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低低道:“你们都知道了。”
“算是知道得差不多了。”今湄转头看了萧祺一眼,见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接着问:“你当初既然笃定了不回禹州府,为何现在又要回来对她嘘寒问暖?现下你说你要走,那连日来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
她每说一句,沈知秋的身体就绷紧一分,等她说完,他仍站在那里,但面色却极为隐忍,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一言未发。
今湄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然而旁边静静站着的萧祺却忽地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沈太傅。”
闻声,沈知秋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全是震惊。
萧祺神色如常,看着他,只说:“如今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因为那个让你日夜辗转难眠的人,再也不会威胁到你和徐若母子了。”
沈知秋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眼里的愕然慢慢地褪去,最后只余怅然。
“是啊……”他喃喃着,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背后的树上:“我们终于解脱了……”
今湄站在原地,脑海中无数的碎片和线索终于慢慢拼凑在一起,构出了她几乎不敢置信的真相。
她望着沈知秋,慢慢地问:“你不能回来娶徐二小姐……是因为徐贵妃从中阻拦?”
“呵……”靠在巨大杉木上的沈知秋讥讽地笑了:“是啊——当初她将我从禹州府带到京城之时,我是那样地感激她,我以为这一程,能换来我与若若的锦绣将来。可是……我没想到,这一程,却是再也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那是荣历57年的晚秋,他的双亲因病双双去世,一夕之间,沈家家道中落,让本打算迎娶徐若的他一瞬间如坠地狱。
后来,徐娇便来了,她那时刚诞下八皇子,被封为婕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见到徐娇的那天,他因为处于服丧期不能进徐家,便站在角门处等徐若,他站了会,听到身后鞭炮锣鸣,扭头望去,见是一顶四角紫檀轿从远处行来。
那轿辇华丽非常,两旁随行人员多达三十几人,更有知府大人骑马领路,沈知秋一时茫然,不知是何人竟然如此大的阵仗。
正愣神之际,徐若从角门出来了,看见轿辇,忙拉着他上前:“走,我带你见见我姐姐!”
他这才想起徐家还有个在宫中做了妃子的女儿,又记起自己正在戴孝期,于是连忙摆手:“不了,不方便……”
徐若也反应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停下脚步,有些惋惜:“好想让姐姐看看你啊……”
他明白她的心思,一时心中暖意盈盈,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