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萧祺从万宝阁回来了,送行的马车将他送到路口,他下车步行回去,远远便看见已经关门的官驿,门口那两盏晕黄宫灯下,此时正伫立着一个人影。
他认出了那个娇小的身影,步伐顿了一下。
远远地,今湄也看见了自夜色中行来的人,她跺了下脚,三两步便跑过去,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刚刚刮了好大一阵妖风,怪吓人的……”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长串,没有听见萧祺的声音,于是抬头看他。
明月东垂,暗淡月色下,萧祺正静静看着他,双手背于身后,眸中似笑非笑。
“咳……”她莫名觉得脸有些烫,一边庆幸夜色浓厚,他应该看不见,一边故作镇定地问:“太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徐贵妃出了事,身为荣陵王,萧祺自然是要去料理各种琐事的。他自郊外回来,一刻也未停歇地赶往了万宝阁,直到方才回来,已经过了足足有三个时辰。
今湄想,按照萧元柏那个性子,指不定要怎么为难他呢。
而萧祺却只是淡淡勾了下唇,摊开双手,凝视她:“检查一下?”
“……”今湄懒得搭理他,但心底好歹还是松了口气,一边带着他去留了门的后门,一边忧心忡忡:“但是抓不到凶手,他是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要不我们想想办法?”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底也清楚,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沈知秋去送死?
萧祺与她并肩而行,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定从容:“无妨,顶多治我个保护不周的罪,你不用担心。”
“何必?”今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苦口婆心地劝:“死得可是贵妃,你就这么上赶着要给自己找罪受?再不济,拉个垫背的——”
她说到这,忽地停下脚步,喃喃:“说不定可以从那个小宦官下手……”
“嗯。”萧祺侧眸看她,见她苦苦思索,面上不由露出淡淡笑意:“怎么下手?”
“很多地方啊!”今湄忍不住一拍手,细细数来:“首先,寄给徐若的那封信,是谁写的?其次,莫名出现在徐贵妃营帐中的银簪,是谁放的?还有,那个帮助沈知秋离开营帐随后还替他遮掩的长敬,这些都是突破口呀!”
萧祺静静听着,看着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意味深长。
“怎么了?”今湄隐隐觉得不对,下午那种被耍了一通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审视着萧祺,不由气恼:“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有新的发现了?”
闻言,萧祺忍俊不禁地挑了下唇角:“这回倒是学聪明了。”
“……”今湄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风轻云淡的人,强忍着想要揍他一拳的冲动,恨恨问:“发现什么了?”
即便很气闷,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查案这方面,她确实不如萧祺。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奇怪,这样一个铁血又不知人间疾苦的人,怎么会有着如此细腻的心思和嗅觉,每每在她以为自己快到触摸到真相的时候,他就已经将真相牢牢握在手心了。
如此刻,他也只是站稳脚步,抬眸望着遥远的星河,沉默了一瞬。
“所有的疑点,都必事出有因,而你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庞大的局。”
局?今湄略微一怔:“什么局?”
“一场如论你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开的局。”萧祺收回目光,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不由轻笑:“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这话如晨露,倏地落在了今湄平静无波的心湖,令她猛地一动,忍不住凝望他:“那你还放走沈知秋……你不怕吗?”
她不敢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局,才会要用徐贵妃的死来钳制着他。而接下来这场局里,又要发生什么,最终又将把他推向怎样的深渊?今湄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怖至极。
“这场局的目的是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萧祺说着,往城郊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很淡:“那边还有人在等他。”
可是……今湄差点便脱口而出:也有人在等你。
她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黯淡下去,不再说话了,
“行了。”萧祺垂眸看着她,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沉默着走进官驿,顺着楼梯慢慢地往上走,萧祺住在二楼,便先停下脚步跟她告别。他站在栏杆边,看着少女的身影慢慢地向上走去,最后走到三楼的拐角,在宫灯之下,回过头来看他。
宫灯影影绰绰,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她见他也正看着自己,长长的眼睫轻轻一颤,飞快地转过身去,飞奔回房了。
萧祺的心微微一动,长久地站在灯下,面色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