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柏在禄卉园的池子旁站了很久,夜凉如水,风拂过他的面庞,将他躁动又沸腾的心一点点抚平。
忽然间,一阵丹桂的香味不知从何处飘来,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心中一动,蓦然转过身去,见鹅卵石小道的那头,有一个人影正从昏暗的光影下走出,月光映在那银红的裙摆上,宛若一朵盛开的芙蓉。
“太子殿下。”她手中捏着一枝银桂,慢悠悠地转着,声音很淡:“如此良辰美景,当与佳人共赏,你怎么独身在此?”
方才好不容易才抚平的情绪,忽然间又在他的胸腔中奔涌起来,萧元柏站在池旁,用一种近似于审视的目光深深看着她,想要从那张淡然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
那个如今是他名义上皇婶婶的人,缓缓抬步走到他的身边,勾着头往池子里看了一眼:“可惜了,弯月如钩,若是中秋的话,想必景色会更美。”
这话一出,萧元柏几乎是浑身一震。
他瞳孔缩紧,声音因为震惊带着轻微的颤抖:“你……”
“我怎么了?”今湄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惊疑不定,不由笑了:“太子殿下,你在怕什么?”
萧元柏在这时候回过神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眸光已经清明了许多:“皇婶——”
他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晦暗不明:“两个月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是吗?”今湄挑了挑眉,将双手背于身后,正色看他:“那在太子殿下的眼里,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以前的她?萧元柏稍稍一怔,望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细细一想,时隔八年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便隐约表现出了对他的不喜。兴许是因为巧合,又兴许是因为那刻在骨子里的恨,对于她的厌恶,他接受地十分坦然。
即便时至今日,他仍旧不能确定眼前这人是否真的是她,但是……他依旧与百转千回的梦中一样,唯独无法接受她的好。
是啊,如果真的是她……她怎么可能会对他笑。
“皇婶——”他轻轻勾了下唇角,眼底有几分凉薄:“不太喜欢本宫。”
话音未落,眼前人便嗤笑出声:“那是自然。”
仿佛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她只抿唇笑着,说:“我是你的皇婶婶,我喜欢的,自然也只有你的皇叔了——”
她这么说着,眼前不由浮现萧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唇角的笑意愈深。
萧元柏停在耳中,胸口忽然一阵激荡,他脱口而出:“不,原本不是这样!”
“喔?”今湄沿着池塘往前踱了两步,语气漫不经心:“原本是怎么样的?”
她在月光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双乌黑的眸子映着弯月,清澈明朗,唯有唇角的笑意,似乎隐隐带了三分讥讽。
萧元柏心神剧震,长久地望着她,未曾言语。
“不知皇婶知否还记得——”他闭上眼,慢慢地开了口:“本宫曾说你与一位故人极其相似。”
今湄嗯了声,点头:“记得。”
他望着她,见她神色如常,面上半分波澜也没有,说不出为何,竟有种莫名的挫败。
“那位故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她叫白芙,就是当年那个因为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白家女儿。”萧元柏的声音在暗夜里低沉如墨,他看着她,隔着荒芜的年岁凝视着这张相似的脸,胸中热血翻腾:“八年前,本宫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与她……”
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发颤,便停下来深吸了口气,随即才说:“那一年,本宫羽翼未丰,无法救她全家于水火之中,但是,我本有机会将她保下的……”
“殿下。”今湄皱眉打断他,语气有些漠然:“人既已死了,你还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是啊!”萧元柏陡然拔高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一抓拽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又急又快:“人已经死了,可你……”
他凝视着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你究竟是人是鬼?!”
今湄抿着唇,闻言淡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地嗤笑出声。
“殿下。”她把手往回抽了下,奈何萧元柏用了极大的力气,她没有成功,于是便懒得动了,只问:“你捏着我的手,可感觉到有温度?”
萧元柏心中一震,下意识收紧了手指,隔着薄凉的纱衣,感觉有一阵细腻的温热传至他的掌心。
他咬紧了牙,没有回她,却也没有松手,二人就这样僵持在月夜下。
就在此时,禄卉园的另一头,传来了个淡漠的声音:“今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