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湄跟着萧祺走进了个那个破落的院子。
院子里光线很好,能看见家徒四壁的屋内和那个坐在草席上的女子,她坐在那,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块水晶糕重新包好,放回了矮凳上,又将目光望向门外。
日光映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眼角那颗淡淡的痣像是一滴将干未干的泪痕,而那张脸庞,晕染着岁月的痕迹,透出一种朦胧又温柔的美丽。
“天哪……”今湄乍一眼看到她,便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
不是因为那双灰白无神的瞳孔,是因为她的模样——像极了今湄今天早上才刚刚见过的徐贵妃!
而萧祺站在她的右前方,只定定看着里面的人,面容上有一闪而过的怜悯。
“她就是……”今湄依旧有些不敢置信:“就是徐若吗?”
萧祺点点头,无声地抬了下手,示意薛城和徐逸离开,自己也转过身往外走去,似乎是不想打扰里面的人。
今湄跟着他往外走,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破旧的草屋中,徐若就像一朵正快速衰败的花朵,温和又从容,静静等待命运的降临。
如果不是那张相似的脸,谁也不会想到,这居然会是徐贵妃的妹妹。要知道,她比徐贵妃还要小上十岁,但如今,却已经鬓间生白发,容颜尽枯萎,过早地走向了衰老。
一个是深宫华殿中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上人,一个,却是低如蝼蚁即将油尽灯枯的可怜人。
命运真的是太捉弄人了。
今湄想起了沈知秋走时那仓皇的背影,一时间思绪万千,忍不住低声问萧祺:“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带上她吗?”
“带她去哪里?”萧祺脚步未停,只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么多年来,她最安宁幸福的时刻,兴许就是现在了。”
安宁幸福?今湄一时没能将这两个词与徐若现下的处境联系起来。
直到几人走进密林之中,身后的风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略带喜悦的声音:“娘亲!”
她回过头去,看见小六子从田耕那边飞奔而来,怀抱着几个滚烫的馒头,而徐若也从木屋中出来,摸索着走到门口,欣喜地触摸着眼前自己早已看不见的孩子,脸上满是笑意。
今湄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萧祺的话。
十几年来,禹州府中的徐家二小姐始终背负着人老珠黄嫁不出去的声名,可如今,她已经脱离了那些凡俗尘事,如愿以偿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
这世上,想必再没有比这更让她觉得圆满的事情了。
徐若是可悲的,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是幸运的。
“可是……”今湄跟着他走回密林中,见薛城与徐逸纵马远去,这才道:“这件事情中,还有很多地方我想不通,我们如今不带徐若回去的话,那又怎么将高小姐救出来呢?”
萧祺翻身上了马,一边垂眸将她拉上来,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去。
“如你所说,我们现在虽然找到了徐若,但是事情却远没有结束,此刻把她带走,凶吉也未定,不可行。”
是啊,六儿的出现,沈知秋的辜负,徐若的出逃,这其中都有着无法解释的因果。如果一切都只是误会,那么两人见过面早就应该解除。可现在看来,还有另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将真相牢牢攥于黑暗之中。
马儿悠闲地行走在密林之中,头顶偶尔扫过三两横枝,自两人的面上划过。
今湄拉开眼前垂下来的藤蔓,看着面前硬挺的脊背,忍不住问:“你说,六儿的父亲,会不会就是沈太傅?”
“不乏这种可能。”萧祺回头看她一眼:“怎么?觉得很惊讶?”
“当然不是。”今湄瞪他,知道他又是想调侃她当初夸赞沈知秋俊朗一事,不过今天,她倒是认真的:“徐若如此疼爱六儿,那想必对沈太傅肯定是有情的,沈太傅肯千里迢迢回来探望她,至少论不上无情,可为什么两人始终没有在一起呢?还有这个孩子……十四岁了,徐若怎么会现在才想到来找他?”
风自林叶之上盘旋而过,萧祺静默片刻,缓缓道:“比起我们,有人更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真相,所以,不用担心。”
今湄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脑中思绪万千。
从郊外回到官驿,几人都有些累了,连日来的奔波总算有了初步结果,今湄也难得松懈下来,于是便回到房间,想要小憩一会儿。
她把昨日晾干的衣服收到衣柜中,正要关门,一方手帕忽然从中轻飘飘落了下来。
天青色的丝绸帕子柔软如云,今湄将它接在手中,展开一看,见上面只简单绣了一支月季花,花叶下用碧色的丝线,端端正正绣了个字——筠。
这是那天在雅间里,萧祺给她的那块手帕。